安生略一思索,這才恍然大悟。
這名白衣病容、看似弱不禁風的中年文士若是鎮東將軍姑蘇城,自稱其妻的“沈氏”便是浦商五大家中的沈家的千金、時人譽為“三川第一美人”的沈碧君了。
她氣質溫婉,教養良好,的確是出身豪門大戶的模樣,只是安生萬萬想不到:堂堂鎮東將軍之妻、執浦商珍玩玉器半耳的沈家大小姐,竟是如此儉樸,坐的是輕便驢車,隨身也僅一名小婢、一個婆子而已,淡掃蛾眉衣妝素凈,直如芙蓉出水,不染纖塵。
在他心目中,姑蘇城就算不是三頭六臂鐵角銅額,好歹也是江南一方之鎮,誰知武臣身上慣見的金盔鐵甲、繡衫抱肚,竟都付之闕如;單以氣色論,半癱的魏大人怕還比他神采奕奕得多。這白衣秀士不僅身子骨單薄,安生一見其容光眸采,便知此人決計不懂內功。
他……便是鎮東將軍姑蘇城?
男子端坐不動,瞇眼靜靜觀視,既不心焦,似也不打算開口,與其說冷靜沉著,不如說是漠不關心。
先前調動人手、隔空布局之時,他看來還有生氣得多,閉目凝神如下盲棋,連與妻子說話都顧不上。此際天陰門、地獄道的人馬殺至眼前,他反倒意興闌珊起來,目光神色里讀不出心思,宛若旁觀。
但羅剎女說他是鎮東將軍、冥王也說他是鎮東將軍,連吳應熊、沈碧君,還有陽頂天的手下人都說是,此人多半真是鎮東將軍姑蘇城了。就算受困荒郊廢驛、手無縛雞之力,鎮東將軍就是鎮東將軍,殺不殺得了他是一回事,擔不擔得起殺他的后果則又是另外一回事。
安生愕然片刻,旋即恢復冷靜,見羅剎女慢慢轉頭、對冥王蹙起秀眉,想起她現身以來,對姑蘇城說話尚知進退,態度雖強硬,言談間卻以“使君”呼之,心中暗忖:“打劫歸打劫,鎮東將軍姑蘇城這塊招牌她畢竟招惹不起,本想含混帶過,不想卻被冥王叫破。她天陰門明火執仗地來打劫鎮東將軍,事后姑蘇城若未加清算,于面子上也掛不住。”
地獄道隱于黑暗、形跡無定,想尋這幫妖邪鬼物的晦氣亦無從著手,冥王自是一點兒也不怕。天陰門卻是有分壇有總舵,在武林中打著萬兒做買賣的,同樣是對鎮東將軍出手,狀況卻全然不同。
冥王哈哈一笑。
“婆娘!你眼兒瞪得比銅鈴還大,當心“骨碌”一聲滾了出來。搶都搶了,還怕人秋后算帳?”
忽聽吳應熊道:“一把劍不能交兩撥人,羅剎女,劍若給了你,你的保證依然有效么?這是誰說了算?”
絕口不提“鎮東將軍”四字,所慮應與羅剎女同。一旦實心實眼扯了個直,今日便是魚死網破。為防姑蘇城事后報復,這幫邪徒有什么做不出來的?
眾鬼卒不明所以,聽他只對羅剎女說話,大有貶低冥王之意,不由呱呱亂叫,群情洶涌。冥王辨出他話中仔細,手按劍柄,左袖一繞一搭,丁步而立,笑嘻嘻的也不作聲,只瞧羅剎女要如何應對。
羅剎女卻不理會吳應熊,冷眸睨視,緩緩開口。
“冥王,待我取得魔劍之后,這筆帳再與你一并清算。大敵當前,不必無謂相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