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江湖,能得一柄郝天尊親鑄的兵器,不惟象征身份、地位,乃至財富,更是對劍術與人格的至高肯定,乃是用劍之人夢寐以求的事。
郝天尊的話說得婉轉,意思卻再也明白不過。但那怕只是”借來試用“,這仍是一份安生收受不起的大禮。他自小便不貪圖他人的物事,縱使愛這刀渾圓天成的鍛造技藝,也沒有占為己有的想法,雙手捧鞘,搖頭正色道:”郝家主,我年輕識淺,武功不過初窺門徑,要說能為家主試刀之人,在我之前不知有幾千幾百,無論如何,總輪不到在下僭越。這把刀,還是請家主另擇高明罷。“
郝天尊瞇起鳳眼,拈須微笑:”好!謙沖自牧,不役于物,安大人好修養。“接過刀來,嘆了口氣:”可惜啊,這刀本為悼念一位故人,才由花石津攜來越浦,原也沒想怎的,適才與安大人談得投機,想來是冥冥中自有定數,教我將此刀攜與大人。可惜敝帚難入安大人法眼。“
這要是教旁人聽見,”安侍衛“這三字在江湖上從此算是臭了。連郝天尊親鑄的刀劍都看不上,已不能說是”眼高于頂“,說是”目中無人“還差不多。
安生被擠兌得面上微紅,只得轉移話題:”家主欲追悼的,不知是哪一位前輩高人?“
郝天尊淡淡一笑:”他與我斗了大半輩子,恩仇都算不清楚啦。興許人老了,益發念舊,這些年來江湖道上少了這一號人物,不免無趣,故多做善事,少惹風波。“突然揚聲:”你聽見啦。不是爹小氣,舍不得給,實是人家看不上。“卻是對露兒所說。
露兒爬下車,從父親手上接過刀了,將安生拉到一旁。”喏,你拿著。“
安生苦笑。”我現下在將軍手底辦差,拿別人的東西,恐有貪瀆之嫌。姑蘇將軍若拿軍法辦我,可不是打打板子就能了事。“
露兒一本正經地點頭道:”將軍顧慮極有道理,老百姓最恨的,便是貪官污吏。鎮東將軍律己甚嚴,是江南百姓的福氣。“
安生聽她說得老氣橫秋,哭笑不得:”你倒是將軍的知己。“卻見露兒雙手背在身后,笑瞇瞇道:”況且,有誰說這刀送你了?我爹說啦,就請安大人試試刀而已,用了再說說哪里需要改進之類,刀還是神器門的,又不是不用還。“
露兒見父親微露不耐,唯恐他變卦,有些氣急敗壞起來:”這是我爹……算啦,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定了定神,壓低聲音:”總之收下便是。我又不會害你。“圓圓的臉蛋紅撲撲的,也不知是著急抑或其他。
這小丫頭的心思昭然若揭,安生不知如何招惹她了,但自己要再帶個小的回去,這回怕連馨兒也饒不了他。
況且,郝天尊身上牽著太多懸而未解的謎團和線索,露兒固然嬌俏可喜,討人喜歡……眼下就別添亂了罷。把郝天尊的獨生女娶回家?光想便頭痛不已,只得乖乖收下刀來。
露兒可開心了,笑得眼睛瞇成兩彎月牙,哼著歌蹦蹦跳跳回到車上。
安生雙手捧著刀對郝天尊一揖:”蒙家主不棄,在下有僭了。“將刀系好,上馬與他并轡而行。
郝天尊很是滿意,捋須笑道:“這柄刀雖已命名,也只我父女二人知曉,不算什么正式的名字。我于用刀一道所知有限,況乎命名,不知安大人有何想法?“
安生沉吟片刻。”不如就叫‘藏鋒’罷。此刀最令人驚艷,便是此處。“
”如此甚好。“郝天尊笑道:”我會在越浦待一陣子,待安大人公余之時,再行登門請教使用此刀的心得。故人若聞‘藏鋒’,不免有戚戚之嘆。“
安生與郝天尊到了越浦驛,命人傳報將軍,說是神器門郝家主求見,安生在大門外陪著郝天尊等候。
過了一會兒門房匆匆回報:”將軍說今兒沒空,請家主早回。安大人請速速入內,將軍正在書齋里等候。“
安生神色尷尬,郝天尊卻不甚介懷,怡然道:”我早說了,將軍不會見我的。但教我還在越浦一日,天天都上門找他。行所當為,豈懼險阻?成功只須一回,就算被拒于門外百回千回,便又如何?安大人,請!”抱拳施禮,轉身大笑離去。
安生看著他灑脫的背影,便是加意提防,仍不禁有些心折,暗忖道:”此人若真是表里如一,并無偽詐,那可是了不起的人物。但愿是我以小人之念度君子之腹,誤會了露兒她爹,唉!“
他從蒹葭村趕回當日,略去花樹界一事,只將無功而返的情況一五一十向姑蘇報告,所幸將軍并未見責,此次險些演變成暴亂自然也要一并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