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雙手接過,舉盅朝他微微一敬,以調羹一匙一匙送入口中,閉目細辨滋味。
少年忽然覺得有趣:這人遠看像乞丐浪人,近看才發覺他一點也不臟,舉止溫文,隱有股說不出的貴氣,眸里精光懾人,毋須開口便能讓人生出敬畏,倒像是什么微服出巡的大人物似的。
怪的是這樣出眾的氣質,與那身征塵滿布、風霜歷歷的旅裝又無捍格,彷佛生來就該是這樣,絲毫不顯突兀。漢子約莫四五十歲一也許實際更老些一留著滿臉落腮胡,卻非根根突出如硬戟的燕髭,胡根柔軟濃密,帶著綢緞似的潤澤。
近距離一瞧,其實大漢生得鼻梁挺直、下頷方正,配上旅裝密髯,平添幾許江湖氣息;刮去野人般的大部胡須,換上鎏金袍子玉扳指,說是王公侯爵也有人信。
他一口一口慢慢吃完,雙手奉還瓦盅,取出帕子輕按嘴角,拍去沾上胡子的些許殘羹。少年更覺得這么做是對的:在人生將盡的當兒,他很高興自己親手烹調的最后一碗豆腐腦兒給了一位知味之人,而非園外那些兇狠的官差。
“鹵打得好。”
半晌,浪人睜開眼睛,精光迫人的眸子里似有一絲笑意,但口吻認真嚴肅,渾無半分輕佻。
“但豆腐腦兒的鹽鹵勾得太過了,質地稍硬,還帶有一絲鹵水的苦味兒,殊為可惜。”
少年苦笑。
要不是此地與大門相距甚遠,語聲難及,他幾乎以為大漢是聽了官差的話才這么說的。
“明兒你試試勾薄些。都說:‘豆腐新鮮鹵汁肥,一甌雋味趁朝暉。’口感過硬,可惜了你這輕易不泄的好鹵芡。”
大漢忽想起什么,從懷里摸出一吊新錢遞去,笑道:“我忘了給錢。在我來的地方,我們這樣的人是不使錢的。”
看來……還眞的是乞丐。少年搖搖頭。“都說了不收你錢。”
“收下罷。”
那人笑道:“我明兒還來吃,總不能都不給。”
“……明兒不開張。你別等啦。”
“那后天罷?”
少年突然煩躁起來,端了空碗回頭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