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旨一出,全場為之靜默。
姑蘇城緩緩坐回椅中,十指交握,置于腹間,不住轉著心思。
佛子明白自己是在玩火。
姑蘇城始終不肯表態,連陸東流、尉遲恭都接連提出“解散流民”的要求,唯獨身為正主兒的鎮東將軍毫無反應,為的就是引出佛子真正的意圖。
他并非天真的理想家,以為把可憐的流民帶到鎮東將軍面前,就能得到所需的奧援;但也非不計后果、玉石俱焚的狂人,所求如不能遂,便要煽動流民攻上敬天山。
佛子深知一旦流民嘩變,蜂擁沖上敬事府時,滿場權貴、皇后娘娘,甚至他自己都將陷入難以挽救的危機。
這人也是會怕的。
就在佛子附議夏流的那一瞬間,姑蘇城終于笑了。佛子對他而言,再也不是“讀”不出心思的空白面具。此人將敵我同置于高懸的鋼索,賭徒性格一覽無遺。第一時間逼迫姑蘇就范的企圖既已落空,趕在流民生變之前,如非佛子出面安撫、解散,便是姑蘇松口收容;雙方有著同樣的時間壓力,而蒲寶的荒謬提議則是新的角力場,這回兩造均無退路,勢在必得,沒有再推倒重來的機會。
開局雖然不利,但姑蘇城并沒有輸。在新的一局里,誰才能笑到最后?姑蘇城抬起目光,忽見那名面帶傷疤、隨安生而來的巡檢營隊長雙手握拳,目光緊盯著山野間的流民,披甲的結實身軀似乎微微發抖,不由挑眉:“你很害怕?”
那少年隊長回過神來,猶豫了一下,躬身抱拳道:“回將軍的話,怕。”
直認不諱的態度頗出姑蘇城的意料,但也生出些許好感。鎮東將軍一向喜歡坦率誠實的人。
“怕死么?”
“啟稟將軍,怕殺人。”
“從軍報國,本就是要殺人的。”姑蘇城淡道:“不敢殺人,自好做別的營生。”
“回將軍,屬下不怕上陣殺敵。屬下殺過人的。”
“喔?那你怕得什么?”
面色慘白、神情精悍的帶疤少年抱笮俯聳,肅然逍:“屬下在孤兒嶺遭流民包圍,為求自保,殺傷過許多人。安大人雖有嚴令,命屬下等不得傷及百姓,當時卻是身不由己……屬下是,流民也是。陷在那樣的人流里,誰也不能控制自己,不是竭力殺人,便是被人所殺……待回神時,已然是一地尸血。能夠的話,屬下情愿殺敵,也不想再像那樣子殺人。”
“這樣的害怕并不是膽怯。這樣的害怕很好。”
姑蘇點了點頭,揚眉道:“你叫什么名字?隸屬何人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