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回頭,但見眼前之人干癟黝黑,雙掌籠在袖里,高大的身形裹著華服,猶如骨架蒙皮,看來與一株染了邪祟的枯老梧桐沒什么兩樣;兩只凹陷的眼睛覆著灰白的濁翳,顯而易見的目殘并未使人感到同情,只覺妖氛逼人,如遇鬼怪。
“閣下是……”
“欸!你該說「你這時出現在此,意欲何為」才是。到了這份上,假裝不認識就太傷人啦。”
華服老叟聳肩怪笑。“你現下說話的口氣,與先前截然不同,簡直就像兩個人。可惜這厲害的小把戲騙得了明眼人,騙不過瞎子。嘖嘖嘖,你露餡啦,知道不?”
佛子終于選擇了沈默。
他一向務實,雖偶而扮演狂人或賭徒過過干癮,但大部分的時候都相當冷靜。
佛子明白時間不多,過目不忘的本領再一次發揮作用,在腦海里飛快翻閱與盲眼老者相關或無關的片段,想找出是哪里出了問題。
盲眼老者似把他的安靜當成了屈從,得意笑道:“方才你煽動那三人的手法著實精彩,看得我差點鼓掌叫好。不過想想也是,煽動、左右他人,一向都是閣下的拿手好戲。”
這「思見身中」的異能不但能使他過目不忘、任意調用腦海中的記憶,還能夠一心多用。
青年僧人一邊追索記憶,進行極其繁復的對照檢查,耳中一邊聽著老者調侃,分毫不差地接口:“我怎煽動了魏忠賢?閣下目睹全程,當見魏大人怒氣騰騰,拂袖而去。況且,巴望一名癱癱長者出戰,不如認輸算了。”
盲眼老者笑道:“魏忠賢自來是軒轅氏的忠犬,以他的才具,非為軒轅王朝的安泰,真要放手一搏,鳳舞未必是他的對手。老魏失勢多年,甘于黃紙堆里做學問,代表舊情猶在,事事都為顧全大局。容忍姑蘇、容忍陸家,容忍京都里的小皇帝,是一樣的意思。
“那張破爛紙頭上不管寫了啥,都夠他失望透頂。一旦不忍了,決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覺得老魏是想留下難民呢,還是放他們爛死在荒野之中?他癱了不能打,劍門的二把手路青山可不是省油的燈,「熔兵手」之前,不世神兵也要忌憚三分,贏面不小。”
佛子不置可否,又道:“風門鶴呢?我可沒給他好臉色。”
老者嘿嘿兩聲。
“瞞者瞞不識。連川塢燒毀后,越浦城中都說「四爺做龍頭」,咸以為多年的派系傾軋至此落幕,大權重定于一尊,你劈頭卻問「如今是哪一位太保當家」,暗示他的大位還未坐穩,選錯輸誠的對象,朝廷秋后算帳,你赤煉堂頭一個跑不掉。
老者說得口沫橫飛,語氣忽一轉,低笑道:“不過你和那姓郝的賊小子一句話也沒說上,怎知此人堪用?我聽說當年逍遙門被正道圍剿,此人亦出了大力,莫不是仇人相見,分外……嘿嘿。”
你把逍遙門看得太簡單了,老東西。復仇這道菜,放涼了才更美味。
佛子在心中將所有畫面反復比對,終于確定老人是靠聲音認出自己,非是計劃出現紕漏;只消將他滅口,秘密便無虞泄漏。雖然損失這枚棋子,對后續的工作多少有些影響,但他比對記憶的同時也完成另一套無有此獠的新藍本,照樣能完成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