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皇帝審視著宋琪,目光透著壓迫,顯然,宋琪將要說出的話不會讓他高興。
宋琪則還是那一臉肅然,拱手道“陛下,恕臣直言,似皇城司如此不問憑據,闖門奪戶,鎖官拿人,實在敗壞朝綱法度,也有損陛下英明”
宋琪言罷,便恢復了平靜,微垂著頭,靜靜等待著,就像等待審判一般。
在場眾人,神情不一,劉旸眉頭緊促;王著一臉澹定,事不關己;趙匡義則有些震驚,但眼神深處有股抑制不住的興奮,雖然不知道宋琪犯了什么失心瘋,敢拿此事來冒犯皇帝。
但這樣的諫言一出,趙匡義立馬就意識到了機會,一個搬開仕途絆腳石的機會,并且,還不需他多做什么,只需眼下,打起精神,安安靜靜地看戲即可
劉皇帝呢,反應也不怎么激烈,沒有勃然大怒,只是稍微意外地看了宋琪一眼,然后悠悠說道“宋卿這番大義耿直之言,是在指責朕放任皇城司了只是,對那些無君無父、無法無天、無知無畏之人,需要講什么綱紀國法”
“陛下,人若犯法,自有有司判斷處置,與皇城司何干,大漢司法構建之中,也無皇城司。
何況,若是不講綱紀國法,那陛下立法何用,陛下此前一直強調的依法執法、有法可依豈不成為空話,過去那些亡于法刃之下的人豈不冤枉”
聽宋琪說出這樣的話,劉皇帝臉上終于發生了明顯的變化,眼睛稍稍睜大,打量著宋琪,似乎要確認他有沒有喝醉。
頓了片刻,劉皇帝方道“沒想到,宋卿也能說出這等話來一直以為,你是認真肯干的實用之才,什么時候做起言官了”劉皇帝語氣中帶著譏諷
“表面拿皇城司執法權的問題說事,矛頭實則直接指向朕”
劉皇帝的表情陡然嚴厲起來,即便以宋琪之持重,也不免驚悚。身體緊繃著,宋琪沉聲道“臣不敢”
“不敢”劉皇帝言語中充滿了攻擊性“朕記得,當年范質以及王溥,俱就武德司之事,向朕疾言進諫。言辭懇切,痛心疾首,仿佛朕用武德司,就是亂天下之根源,好似用了武德司,大漢就要亡國了一般當初念二人一片公心,未與之計較,也就罷了”
說到這兒,劉皇帝明顯地停頓了下,然后冷冷地盯著宋琪,幾乎一字一句道“如今,你又拿皇城司拿人之事來進言,莫非想要效彷范、王二人,賣直取忠還是,你宋家的人也被索拿,因而坐不住了這才一夜過去,朝廷尚未安頓妥當,宋卿就這般急不可耐”
昨夜被皇城司逮捕的人中,就有宋琪的侄孫。
劉皇帝這番話,其中的誅心之意,可是毫不收斂。別說宋琪了,就是劉旸三人,都有些目瞪口呆。劉皇帝對臣下惡語相向,呵斥怒罵,甚至直接動手都有過,但針對手執重權的宰相,如此不留情面,這還是頭一次。
宋琪不論存在什么想法,要就昨夜皇城司大肆抓人一事進諫,但從表面來看,人家至少擺出了公忠體國的架子。而劉皇帝拿當初范質、王溥來對比,肯定前兩者一片公心的同時,卻質疑宋琪的居心不良、暗懷私情。
不得不說,這對宋琪這樣的重臣而言,一種巨大的羞辱。不論私下里,大漢的權臣們是否言行一致,公正無私,抑或藏污納垢,這些都不重要,至少表面上他們得是完美的,是忠誠正直的。
而一旦這一點被打破,那么他就也無顏再待在高位上了,甚至有問罪的可能。并且,當質疑從劉皇帝口中說出之時,那情況就更嚴重了。
垂拱殿內,靜悄悄,仿佛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宋琪也沒料到,劉皇帝能說出這番話了,愣了半晌,方才大膽地仰望著劉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