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城,垂拱殿。
皇帝劉旸以一個筆直的身姿坐在御案后,聚精會神,一絲不茍地埋頭翻閱著政事堂所呈奏章。
早春的天色,黑得依舊很快,御殿內的燈火也早被內侍們點亮了,大漢的主人換了,整個帝國都在發生著一些不算明顯但真實存在的變化,就連這個宮殿的氣質都發生了直觀的改變。
宮殿的光線、氛圍都變得比以往黯淡了些,不像世祖皇帝喜歡隨時在周邊點亮幾十上百盞蠟燭、油燈,劉旸繼位后,直接在用燈數量上砍掉了七成,以節省資源浪費。
不只是垂拱殿,整個宮廷都是這般,不只是火燭、油燈的使用,還包括所有宮廷用度開支,那些曾經放開的鋪張、浪費行為,都被劉旸踩了個急剎,厲行節儉、避免浪費,也是劉旸這個新皇對大漢宮廷管理提出的新要求。
而關于裁減宮城內侍人員也已提上了日程,首批計劃釋放或者說遣散的宮人便達五千人。
不得不說的是,到劉旸登基為止,僅洛陽紫微宮城內,諸宮室、殿院、寺監侍從伺候人員數量便有三萬多人,若把東京及各地行宮留守人員算上,那便直接突破四萬人。
這樣的數量規模,比起開國之初,幾乎增加了百倍。要知道,世祖皇帝登基之時,開封皇城內所有的宦官、宮人加在一起,也不過三四百人。
便是在開寶二十年前后,宮人數量也沒膨脹到如今的地步,如今看來,幾十年前那堪稱慘淡的宮人規模,卻是一個王朝立業啟運之基,一個帝王興國圖治之初。
因此,當劉旸決定削減宮廷用度、裁撤宮人規模,并落實于行動之后,反響是熱烈的,除了一部分不愿意被清離的宦官、宮娥之外,幾乎整個朝野都在稱贊。
也沒法不夸,畢竟劉旸的這等做法,實在是一個明君標準作為。只不過,劉旸如此做法,除了一步步刷新大漢風氣之外,最直接的原因,還在于節省開支,供養這么多宮人實在太費資源了
同時,平庸者只會人云亦云,跟著大唱贊歌,美譽今上圣明仁德,而敏銳之人則能看到,新皇隱藏在這些舉措背后匡正大漢政風民氣之心。
政治上的事情,往往都沒有表面上呈現的那么簡單,越往上,就越是如此。當皇帝開始帶頭自律節儉之時,對這個朝廷與國家也必然造成巨大影響,而有些影響對于當下大漢權貴們來說未必是受歡迎的。
除非皇帝只律己,不律人,但顯然,從以往表現上來看,劉旸可不是個會放縱臣下的主,在道德律法的要求上,甚至比世祖皇帝還要嚴格。
而比起提倡節儉、清簡宮人這些“表面功夫”,大漢的權貴們顯然更希望新皇能夠在皇權的自我約束上更加自覺,只不過對劉旸這樣根基深厚的皇帝來說,就不大現實了。
昏黃的燈光把劉旸的身影投放到御座后的幕墻上,與世祖皇帝的背影總是讓人用偉岸、神圣等詞匯來形容不同,劉旸還沒有那般強勢的影響力,但他的背影卻能給人一種踏實安心之感,而非單純的敬畏、恐懼,這或許就是劉旸與世祖皇帝最大的不同了。
而若說劉旸登基以來發生的最大變化,則是那股縈繞在他身上說不清道不明的自信氣質,這是一種幾十年不曾在他身上出現的流于外在的自信。畢竟,整個天下,再沒有一個人能夠粗暴地左右他的意志,不講道理地更改他的決策。
歸根結底,還是權力帶來的改變,雖然劉旸一如既往地表現得很克制,但不過半年的皇帝生涯,已然讓劉旸沉醉其中,這是一種難與人分享的至高感受。
“官家,遼東布政使慕容德豐求見”內侍行首鄭元快步入內,向劉旸稟道。
若說當朝,最受劉旸信任的人,只有兩位,一為馬懷遇,二便是慕容德豐。馬懷遇自不必多說了,自小養在宮,與劉旸的關系不是兄弟,卻更甚兄弟。
至于慕容德豐,哪怕早年在東宮時,都是劉旸最親近的臣僚,倚為心腹,視為股肱,出入禁從,無所不談。
而在新朝的權力金字塔上峰中,劉旸自然不可能遺忘慕容德豐,事實上最后一尊相位,就是留給慕容德豐的。當日在壽國公府,對李少游那番話,自然是言不由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