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得毫無感情地話音,最后這簡短的幾個字,卻有著萬人莫及的深情。
“她是……高翠蘭高女士么?”唐紙試探性地問道。
朱老板緩緩頷首。
唐紙忽然很心疼姬阿姨,又回想起了那天夜里,阿姨對著朱老八怒吼出來的一句句話,何等的肝腸寸斷。
“所以當某一天,那只臭猴子和師父經過高老莊的時候;說在西極佛國,萬物皆可成佛的時候;說只要我們完成佛祖的任務,就能夠成佛,再也不用以妖的身份茍且偷生,并且還能拯救無數生靈的時候,我義無反顧地踏上了路程。
我希望她不再會因為我是妖而畏懼我和厭惡我。
其實那臭猴子也還,小白龍也好,還是沙師弟也好,我們都是因為這一句萬物皆可成佛,才心甘情愿地踏上了這險象環生的西游路。”
他嘴角的笑意慢慢地變成了譏諷,“如來說,我們到達了西天,再將佛經擴散在王朝里,就可以拯救自己,可以拯救無數的生靈,也可以拯救無數的妖亦或者魔。”
“師父多傻啊,師父也相信著佛祖的話,師父認為這樣才能拯救無數的生靈,所以才去得義無反顧,所以也才讓我們也去得義無反顧,然而事實呢?我們歷經了千辛萬苦,最終得到的是什么呢?”
朱老八抿嘴微笑,沒有將這個這么多年來,每天每夜都戳痛著他的淚腺與神經的故事講完,而是化為了一聲長長的喟嘆,以及一句極度粗鄙的臟話:“我草你媽的佛祖,也草你媽的天帝。”
唐紙蹙著眉頭,不是因為不喜,而是因為他想去理解卻無法理解,這幾百年前的往事和真相,也因為這幾句話,是在挑釁至高無神,也毫無瑕疵的神明。
“師父死了,臭猴子被鎮壓,我被嚇破了膽,也失去了對這個世界上任何存在的信任,陳連環也從來沒有得到過我的信任。”
朱老八自嘲地笑了笑,“或許這樣說很狼心狗肺,但是事實就是這樣。”
“但我這兩天忽然意識到,我的幼稚和愚蠢。”
“陳連環和我師父很像,我卻從來沒有真的去思考過,就像當年師父在身邊時,我從來沒有想到過師父的好,直到他像師父一樣離開,我才發現。”
“很難以想象這個世界上居然有這樣的人,有這樣一個,不會因為我是妖,而畏懼我害怕我,甚至還把自己最珍貴的寶物,用來幫助我的人。”
“如果沒有陳連環,我來皇都沒有幾天,就會暴露在鎮安司的監察網下,更不可能活到今天。”
“我卻因為怕,因為太怕,因為懦弱,因為不敢再面對天神和佛祖,而這樣茍且地活著,卻都忘記了這一點,而險些殺死了你。”
“陳連環真的很像我師父,可為什么像他們這樣好的人,卻偏偏是得到這樣的結果?”
朱老八長長緩緩的話音落下,忽然間對著唐紙躬了一身。
唐紙猝不及防,連忙站起身來,慌張道:“朱八叔,您這是做什么?”
朱老八緩緩直起身子,道:“我五百年沒有給人道過謙,這次,算是給你道的歉。”
“您不用道歉的……”唐紙連連擺手,“我從來沒有怪過您,我的確給您帶來了很大的麻煩,也的確把您置身于危險之中……”
滿臉橫肉的朱老八沒有再回話,而是再次直起了身子,望著翅膀表面的清風中蕩漾的水紋,目光渙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