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天過去,又一夜過去。
迎著風,蹚著雪,陸航疲憊地抬起眼,只要再翻過前面的雪色山崗,離孔莊就不遠了。
幾里路之前,他注意到了暗哨位沒了人,暗哨的足跡顯示已經回去報信了。
繼續走,剛剛到了山崗下,便聽到身后的衰鬼慌張摘槍。
高高的山崗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小小身影,站在雪里,被風吹得小馬尾飄飄晃。
陸航繼續早已凍僵的古銅色面孔,居然還是笑出來了,鼻下,眉梢,都還掛著呵氣凝成的霜,也沒能阻止他的笑容,他甚至不知道他自己在笑。
高高山崗上的小小身影開始跑,越跑越快,顛著兩個小馬尾兒,摔倒在雪里,繼續撲騰著,變成順著雪坡往下滑滾,帶起一片雪涌,奔騰而下。
她重新爬起來,一身嬌小軍裝滿是昨日戰場的臟,但是那張已經可以晰的小臉是干凈的,笑著,沾了雪,她也不顧,卯足了力氣朝陸航沖過來,張開兩只小細胳膊狠狠撲向陸航的胸口。
噗通——雪花飛濺。
陸航被重重撞倒了,然而她還騎在陸航身上,朝陸航的胸口掄那小拳:“進步了,懶得說你了!”
“我進步什么了?”
“起碼你是站著回來的!”她似乎意猶未盡,全然不顧旁邊還有三個人,掄起小拳頭又捶了一下。
衰鬼實在看不下去了,抽抽著凍僵的臟臉,歪撇著嘴:“這樣也行?童養男?這個‘嫂子’我叫得出口嗎?啊?他媽服了!”
算命還指望靠陸航把他送進后勤處呢,只好咬了咬牙:“嫂子好!”
衛生兵原本已經有點站不住了,這一下終于不能支撐,滑倒墜雪。
進了孔莊,馬寡婦來迎,她知道這男人喜歡整潔,見陸航身上的軍裝已經狼狽不堪,趁此機會將她很早前便已特地準備的一套軍裝塞在陸航懷里,讓他回頭換,又陪他走了一段,言簡意賅地說了些她該說的事。
村里巡邏干活的女民兵,包括村民,以及那些孩子,并沒有主動過來打招呼,只是遠遠地靜的,都不說話。這男人是特戰連連長,特戰連連長就是孔莊的天,是孔莊的指望。
他們心里想親近,但是不敢,除了馬寡婦,孔莊里沒人了解他,沒人敢主動往他身邊走。他和平易近人的老孔完全不是一回事,總是冷冷的,冷得像這冬天一樣,深邃得,對他的了解全都是來源于傳說。
傳說他殺過很多人,殺到鬼哭;傳說他根本死不了,因為他是個爬出亂葬崗的詐尸鬼。越傳越冷,越傳越厲,即便是現在,他還是透著冷厲,讓大家感覺到滿滿的安全,總想躲在他身后邊,不聲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