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巖在旁邊狠狠擦著火柴,叼著煙卷湊近他掌心里的光亮去點,深鎖的眉頭瞬間清晰在短暫的光線內。陸航覺得好像有目光看著自己,于是本能地望向光線不良的另一邊,林薇站在岸畔的火把光線邊緣,正在抬起一只手,捋順她耳畔的發絲,好像在向馬腿叮囑什么,隱約的眼角,隱約的眉梢,隱約得異常柔和。
重新注視著戰士們有序離岸,陸航忍不住在心里笑自己:怎么可能是柔和感呢?大概是火把光線的緣故,錯覺。就像以為她會往這里看一樣。
深吸了一口煙的孔巖看看差不多了,朝身邊陸航道:“不用說,我又是在最后是吧?那我去上最后那木排了。”
“自古大將殿后,比如趙云。”
已經開始順岸向后走的孔巖不回頭笑:“不帶這么損我的!”眉頭舒展了好多。
扯扯肩上的步槍背帶,做個深呼吸,陸航轉身,朝背著已經被嘎子改好的四四卡賓槍全副武裝那小身影道:“我們出發了,好好看家吧。”
沒能趁黑帶呆子混上木排的小丫蛋黑著小臉:“這不公平!”
“沒辦法,這次路太遠,誰讓你的體能不過關呢!”陸航在火把下朝她笑,又果斷揮手,轉身隱沒于岸下的黑暗。她當然知道這不是真正原因,他也知道這借口有多爛。
長長的木排之蛇緩緩離岸了,仿佛列車緩緩離開站臺,載著一顆顆年輕而嚴肅的心,載著林立的槍口,徐徐漂入黑暗,不見。
呆子開始熄滅岸畔的一個個火把,小丫蛋的影子仍然在岸上的最后一個火把下長長晃著,林薇仍然站在黑暗里望著,渾水河在黑暗里靜靜流淌。
……
天氣制造了泥濘,卻也制造了一個黑不見五指的夜,他們順利漂出了山,順利漂過了張家鎮,連他們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漂出了多遠,漂到了什么地方。
后來他們見到了前方的光,露出射擊孔的光,戰士們在黑暗里緊張地持著槍,看那河岸上的碉堡緩緩經過,那上面曾經飄揚著孔莊特戰連的紅旗,緩緩穿過石橋的黑暗輪廓,那橋面上曾經流淌著鬼子的血。
這是第一個可參照地點,經過石橋后再拉開一段距離,木排上的陸航用一件日式雨衣蒙出一個空間,王強鉆進半身來給他打手電,那塊懷表的表盤在手電光下閃亮異常,通過出發時間,再對比現在到達石橋的時間,即可得出河水的大概流速,進而判斷出天亮之前能夠漂出多遠。
看著陸航的手指在手電光的照耀下順著地圖慢慢滑,夢潔低聲道:“哥,出山后河水應該流得更緩了,這個你別忘了算。”
“提醒得好!”陸航繼續在地圖上滑動手指,一直滑到了縣城以東。
看陸航手指停在了那,王強補充:“團長把位置定在了晉縣以東三十里外,我猜是因為護路的碉堡修出了三十里。咱們沒必要漂到天亮前,如果一個小時后上岸,再趕四十多里的野路即可,保險起見,沒必要再往下漂了。”
“天亮前,咱們剛好能漂到這附近。”陸航的指尖仍然點在晉縣以東,公路與渾水河的交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