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仍然是陰,灰暗色調與灰暗的晉縣縣城很協調,灰色天空,灰色街道,灰色人影,與灰塵。
黑禮帽,黑外套,袖口翻白;黑滾褲,黑皮鞋,露著襪白;死到臨頭,他還是張富貴,明明一條喪家犬,奸相不改。
他走進的不是偵緝隊,而是晉縣警隊大門。在偵緝隊,沒人管他叫張隊了,在警隊,很多人對他的稱呼還沒改,也有人尊一聲李哥的。有自知之明的張富貴見招呼必應,逢笑必還,他知道,這可不是人看他多順眼,而是張天寶已經榮升警隊副,賞他的笑容都是沖著李警官的面子。
張天寶出了辦公室,親自帶張富貴往警隊停尸房,不解問:“二哥,我辦案你還不放心么?”
張富貴那張禮帽下的臉很憔悴,明顯一夜沒睡:“我不是來問案的。我只是想來看看恩人。那時候太暗了,我看不清他。尾巴,無論他是什么背景,別難為他的尸身,棺材錢我出。”
破落的停尸房里,擺了尸體三具,都用破麻袋片遮蓋著,張天寶抬手指左邊的尸體:“那是昨天死在賭坊里的,中間這個是昨晚要殺你的。”最后指著右邊尸體:“去看看吧,那個是救你命的。”
摘下了黑禮帽,又抬手捏了捏自己的喉嚨,張富貴走向右邊尸體,掀起麻袋片一角,逐漸揭開,露出一張很陌生的死人臉。
盯著那張臉很久,張富貴忽然轉身,去掀遮蓋著中間尸體的麻袋片,又一張死人臉出現,嘴角一側的臉和脖頸干涸了大片臟污血痕。
良久,張富貴直起腰,指著中間這具尸體道:“他只能把花種在花盆里,他一直這么說。”
“什么意思?”
“他才是救了我的人。”
“什嘛?”張天寶驚詫:“你沒看錯吧?他……”
“我沒看錯。我還曾經見過他。如果他想殺我,我應該死在昨天之前。”
“……”
“你怎么了?”
“呃……沒什么。”張天寶到這時才匆忙收起驚訝,不自然地將兩手揣進兩側褲袋:“看來……是我……想當然了。”
……
又來到這條僻靜小街,墻上還是那些斑駁褪色的美人廣告畫,街旁那根略顯歪斜的電線桿到現在也沒被扶正過,狗漢奸來到這根電線桿旁,抱起兩膀在胸前肩倚著電桿,皺著憔悴眉頭,觀察每一個偶爾出現的行人,他總覺得……隨時可見刀槍!
最了解的人,往往是身邊人,張富貴的工作業績雖然很爛,但他仍然是偵緝隊里混到今天的,何況他自己便是個踩在刀刃上的人。
只隔了一夜,張天寶憑什么能斷定誰是兇手?這種事可以想當然么?張富貴不愿意考慮這個問題,因為這有可能是個令他悲傷的問題!
“在等我?”
循聲偏頭,一側正在走來賣煙孩子,補丁還是補丁鼻涕還是鼻涕泥還是泥,但那孩子的臉色似乎比過去紅潤些了。
“給老子來包煙!”
聽到狗漢奸語氣如此蠻橫,賣煙孩子立刻寒了臟臉:“你又輸光了!”
“廢什么話!”狗漢奸直接抬手從煙架子上摘了盒最貴的,當場拆包裝,抽出一支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