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微怔,隨即恍然。“臣差點忘了,董昭做過柏人令,想必也曾在此樹下休息。”
“董昭不僅做過柏人令,還做過魏郡太守。先王還曾打算任他為豫州刺史,與孫堅父子爭雄,可惜未能成行。孤很是好奇,如今董昭戰敗而降,吳王會如何處置董昭?”
袁譚轉過頭,看著沮授,眼中充滿疲憊。沮授心中酸楚。作為袁譚信賴的心腹,他知道袁譚活得有多累,內憂外患,形勢比袁紹在世時嚴峻十倍,而袁譚本人的號召力卻遠遠不及袁紹本人。別的不說,當初戰敗被俘,就讓他面對質疑時抬不起頭來。
“先王為人所誤,兄弟不和,致使孫氏父子坐大,有今日之患。前車之轍,后車之師,大王正當警惕,莫蹈覆轍。當效光武,韜光養晦,以待時機。”
“我們還有時機嗎?”袁譚眼皮顫了顫,嘴角微挑,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
“天無絕人之路,只要大王能忍耐,機會總是有的。”
袁譚笑道:“有幾分?”
沮授暗自叫苦,卻又不能不答。“以臣揣測,至少有三分。”
袁譚打量了沮授一眼,忍不住笑出聲來,眼中的憂郁減了稍許。他揚揚手。“那你便說說,這三分機會從何而來,有何依據?”
“喏。”沮授拱手再拜,迅速組織了一下語言。他倒不是一點準備也沒有,也早就想進諫了,今天正好有這個機會。“大王以為,今日之局面,有幾分是必然,有幾分是偶然?”
袁譚眼珠轉了兩圈,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五五吧。大漢崩潰,州郡并起是必然,吳王橫空出世,以東南力抗西北,是偶然。”
“沒錯,從漢武獨尊儒術,以經取士起,門閥便漸漸坐大,光武起于壟畝,倚豪強之力,門閥得勢。本朝安定不過百年,雖未有征討四夷之戰,流民卻有過之而無不及,皆是土地兼并所致。豪強田連阡陌,百姓無立錐之地。豪強積儲滿倉,朝廷無一年之俸。譬如一人,面色蒼白,兩足無肉,唯有大腹便便,如何能長壽?”
袁譚目光一掃,打量著沮授,嘴角抽了抽。“沮卿,你這些話若是被人聽到了,怕是要千夫所指。說你一個通吳賣國都是輕的。”
沮授苦笑。“他們可以殺了臣,卻不能否認這是事實。縱使貴為王侯,諱疾忌醫也不會不治而愈,只會貽誤病情。若想生存下去,只有壯士斷腕,受湯藥之苦,針石之痛,去疾療傷,方能起死回生。”
袁譚哼了一聲:“能斷腕的有幾個?”他頓了頓,又道:“說說你的三分可能吧。”
“喏。孫氏之興,實屬意外,甚至可以說是殊不可解。孫堅父子性情相似,皆勇武少文,唯獨孫策不同,雖不讀書,卻有超卓見識,推行新政,得萬民之心,待人以誠,令無數俊杰俯首,百戰百勝,不數年而建國立基,半有天下,為諸侯之霸。此等情形,縱使項羽重生,怕是也要自嘆不如。”
袁譚微微頜首。“沮卿此言,深得孤心。項羽畢竟是項燕之后,得項梁教導,通曉兵法,又得過人天賦,成一代霸主還算情有可原。吳王出自寒門,勇武還可謂得其父之傳,這治國之道從何而來?縱使漢高祖天授,亦須張良教之而后悟,吳王卻是自悟,實在是匪夷所思。天生圣人,豈是凡俗可當?”
說完,袁譚忍不住一聲長嘆,沮喪之意再次籠罩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