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代,道貌岸然并非貶義詞,但孫策這句話明顯有所指,只要不傻,都聽得出不是什么褒貶之義。楊俊沉吟片刻,又道:“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似乎與正襟危坐、道貌岸然相去不遠。”
孫策點點頭。“夫子會一直如此嗎?可有與弟子談笑之時?”
楊俊有點撓頭。這個問題不好回答。他與司馬氏親近,對司馬防的做派也有些不以為然,卻又不能因此指責司馬防。“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各得其所。”
“當然,如果這只是個人喜好,自然無可厚非。可若是為了邀名呢?”
楊俊額頭沁出冷汁。他知道孫策討厭司馬懿父子的原因所在了。孫策一心革新儒學,去儒學之偽,反對黨人互相標榜,高言危行,司馬防的做派自然讓他不爽,被歸為偽君子之列,不用他也就很正常了。孫策雖然沒有殺何颙,卻也沒有用何颙,自然也不會用司馬防。司馬防也就罷了,賦閑就賦閑吧,至少沒有生命危險,司馬懿則不同,孫策這是擺明了要他死。
“這……大王怕是聽了傳言,有什么誤會?”
孫策盯著楊俊看了片刻,輕笑一聲。“有無誤會,季才想必比更清楚,孤不必多言。守禮自然是好事,只是凡事過猶不及,標準太高,規矩太嚴,則難免生偽,如此一來,禮不僅不能約束人,反而有逼良為娼之嫌。君子人人所愿,偽君子則令人生厭,季才以為然否?”
楊俊苦笑,無言以對。
“至于司馬懿本人。”孫策收起了笑容,不怒而威。“天下紛爭,人人自危,世家家大業大,不知所歸,父子兄弟各有所依,也可以理解。只是既然做出了選擇,那就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很多人說司馬懿有才,孤倒以為,他有小才而無大智,不識天下形勢。河內已定,中山已亡,他依然據守邘城不降,恐怕不是各為其主這么簡單,而是挾邘城為質,欲與孤討價還價。”
孫策背著手,來回踱了兩步,哼了一聲。“可是孤以為,這種人心中只有自己的富貴,全然不顧父老的死活,不僅不能用,而且不能留,必殺之以戒天下之偽君子。不除惡,何以揚善?不去偽,何以存真?”
他盯著楊俊,嘴角微挑。“為了天下,為了人心,司馬懿非死不可。”
楊俊一聲長嘆,拱手而退。眾人面面相覷,片刻之后,有人大聲疾呼。“大王英明。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義,大王不但使民能溫飽,安居樂業,更使民知榮辱,向善有義,誠圣人之舉也。”
孫策看了那人一眼,微微頜首。“能得河內諸君支持,孤感激不盡。”
眾人會意,立刻異口同聲的說道:“大王英明,河內士庶愿躡大王之履,共致盛世太平。”
孫策拱手環顧。“多謝諸君。”又對楊俊說道:“季才悲天憫人,誠為難得。可否愿為邘城中的將士走一遭?”
楊俊無奈,躬身領命。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不答應也得答應,難道司馬懿的命值錢,其他人的命就不值錢?能救一個是一個。至于司馬懿,那是他的命,誰也救不了他。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司馬懿無聲地笑了笑,露出幾分悲愴。
楊俊坐在他對面,一言不發。奉孫策之命,河內諸家之托,他來到邘城,與司馬懿相見,勸司馬懿棄城投降,但司馬懿本人卻必須死。這些話,他原原本本的都對司馬懿說了,不求其他,只求心安,不是他不想救司馬懿,實在是救不了。
孫策鐵了心要殺他,沒人能救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