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達,我有一事不解。”楊俊沉默良久,抬起頭,盯著司馬懿。
“說。”司馬懿倚在憑幾上,漫不經心地說道。
楊俊心中不快。司馬懿比他小不少,雖說親近,以前卻不曾如此失禮。難道他真是孫策口中所說的偽君子,以前那些禮儀都是裝出來的,如今知道自己余日無多,不屑再裝?果真如此的話,自己真是看走了眼,不如孫策識人之明。
“劉備戰死,天井失守,中山已名存實亡,你為何不降?”
司馬懿眨眨眼睛,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以前覺得自己走到這一步是運氣不好,先是被楊修輕視,然后又遇到了劉備陣亡,中山土崩瓦解,現在才知道這就是自己的命。孫策不喜歡他們父子的作派,也從來沒打算給他們機會。
“降了又如何,做個農夫,耕讀此生?”司馬懿淡淡的說道:“季才兄,你甘心嗎?”
楊俊明白了。正如孫策所說,司馬懿就是想挾邘城為質,想和孫策討價還價。可惜孫策不給他這個機會,把他當成了偽君子的典型,執意殺他以儆效尤。
“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辦?”
司馬懿仰起頭,看著青黑色的屋頂,自嘲地笑了兩聲。“還能怎樣,上天無梯,入地無門,我必死無疑,總不能再拖著這幾千將士一起去死,令河內父切齒。只可惜,本想與孫策一戰,求仁得仁,現在卻連見他一面亦不可得。上兵伐謀,其次伐交,我卻只想著困守孤城,相去何止千里,敗得不冤。”
司馬懿嘆了一口氣,舉起案上的酒壺,為楊俊斟了一杯酒,又為自己添滿,雙手舉起酒杯。“承蒙季才兄不棄,為我犯顏,這杯酒,敬你。”
楊俊無奈的搖搖頭,舉起酒杯,與司馬懿一飲而盡。
司馬懿再次添滿酒,舉起酒杯。“這杯酒,還要請季才兄幫個忙。”
“你說。”
“我死之后,請季才兄將我的尸身帶回溫縣安葬,莫令我身首異處。至于能不能進祖塋,不必勉強。”
楊俊鄭重地點點頭,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他之所以接受孫策的命令,親自趕來邘城,就有這個目的。
司馬懿也喝了酒,然后又倒了一杯。“季才兄,我可以死,溫縣司馬不能無人。家父出仕無望,成年的兄弟之中,我與叔達必死,只剩下家兄。家兄為人忠孝,見此情景,怕是不肯仕吳。煩請季才兄勸他戒急用忍,莫要意氣用事,誤了正事。”
楊俊心中酸楚,忍不住落了淚,哽咽不能語。
司馬懿哈哈一笑,起身解下頭盔,卸去戰甲,換上一身儒衫,戴好冠,跪坐下來,向溫縣方向跪拜三次,拔出腰間長刀,手指拂過鋒利的刀鋒,一聲嘆息,橫在頸間。“十年磨刀,可惜未有機會施展,如今便用我自己的頭頗來試試吧。”說完,用力一拖,鋒利的刀刃割開了頸動脈,鮮血涌出,沿著刀身滑落,在司馬懿的身前迅速聚成一汪。
“季才兄,有緣來生……再見。”司馬懿慘然一笑,委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