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騷動的源頭,就闖入了這節車廂——只見一個青年突然將門撞開,跌跌撞撞地沖向人群。
他一邊大喊“讓一讓,讓開”,一邊手腳并用地擠過那些看熱鬧的人。緊接著,又有兩個兇神惡煞的男人趕了過來。凡是明眼人都能夠看得出來,這兩個男人是來追趕前面那青年的。不過,比起前面那青年,后面那倆人就莽撞多了,也不提醒其他人避讓,抬手就是非常粗魯地將人推搡開來,眼里仿佛在噴射怒火與恨意,投向前面那青年。
我開始思考,是否要幫助前面那青年,擺脫危機。為什么要思考呢?一來,雖然后面那倆人令人感覺野蠻而又暴力,青年慌不擇路的模樣令人憐憫,但這并不足以說明,青年就一定是個良善之輩,或許他是干了什么壞事,這才觸怒了后面倆人;二來,我并未忘記自己是被凋零信徒所占卜之身,如果在這里隨意出頭,或許會被潛伏在暗處的凋零信徒所注意到。
當然,這里有個問題,為什么我會認為只要自己不出頭,就不會被注意到呢?答案是,因為我現在用的面貌,是平時不怎么使用的其他的易容面貌。如果我不知道自己被凋零信徒占卜過,是不會換上這個面貌的。而按照都靈醫生的理論,即使凋零信徒占卜到的畫面中,有我本來會使用的易容面貌,也肯定不是我現在的這個。
不過,說來也奇,在我猶豫不決之際,促使我拿定主意的,居然不是什么算計,而是一處小細節:我注意到,那青年即使在害怕逃跑的時候,也竭力地避開了路上的孕婦和老人;而相比之下,后面那倆人卻著實令人不快,似乎只要能夠向青年發泄自己的暴力,無論是誰礙著自己了,都要一把推倒。我一看,心里倒還沒來得及組織起什么特別的感想,腿就已經自個兒擱出去,把后面倆人絆倒在地了。
他們咬牙切齒地站起來,并且將暴怒的目光投向我,我心想也好。如果說在我自己身上,最惹我自己火大的,可能是什么地方,那毫無疑問,其實并非膽小,而是猶豫不決。
這下倒好了,要做的事情變得一清二楚,我的心情為之一定,甚至帶著些許清爽。
我走到了前面那青年的身邊,后者也停了下來,驚愕地打量著我。我正要詢問他為何會被后面那倆人追逐。或許,他就是我要找的線索。但就在這時,又一起異變出現了。
這第二場異變,與第一場異變比起來,根本不是一個次元的問題。
最先注意到第二場異變的,毫無疑問,是我。
隱隱約約地,我聽見了利刃出鞘的聲音。
這道聲音不在車廂內部,而在車廂外。具體地說,是在車廂的上方。并且,我其實并不是聽到了這道聲音,而是感覺到了。打個比方來說,就好像這道源頭位于車廂外的聲音,通過了看不見的齒輪與杠桿,以非常奇妙的形式進入我的頭蓋骨,然后在腦漿的表面,牽起了一絲絲連我也差點漏看的波紋。
如果我真的錯過了這個波紋,那么,我想,我一定會死吧。因為就在下一瞬間,一道匹練般的銀光,像最鋒利的剪刀切開報紙一樣,驟然突破列車的外殼,進到了車廂內部。我甚至沒來得及看清這道銀光的真面目,但我非常清楚,銀光的目標,就是我的首級。
我差之毫厘地避開了這一道恐怖的突襲,而銀光則斬入了車廂的地板,轉瞬即逝。
然而,它所留下的后果,卻并未隨之消逝:只見這部列車已經被銀光從中間攔腰斬斷,前半段和后半段的速度發生差異,四壁的縫隙逐漸擴大,化為鴻溝,能夠直接看見外界上方的夜空和下方的鐵軌。暴風夾帶雨水,急速射入車廂內部,人們驚恐的吵鬧聲此起彼伏。
然后,我清楚地看到了,就在愈發遠離這邊的對面車廂的頂部,站著一個手持銀色刀刃的男人,他穿著一襲隨風狂舞的黑色斗篷,似乎是索命的死神,而他的身后則是深邃的夜空,與不時在云層間醒來的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