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不是沒有想過上官婉兒或者會如原本的人生軌跡,被重新納入內宮之中,只是對象從他三叔變成了他四叔。
但這可能本身并不大,他四叔跟他三叔還是有很大的不同,最基本的一點,哪怕是因為妻子的慘死,他四叔也難全無心理障礙的接納上官婉兒這個武則天的心腹。
而且,相對于李顯,李旦的內宮其實要更加復雜。且不說已經被干掉的劉皇后與竇貴妃,剩下的妃子們每一個其實都有一個頗為強勢的母家。
原本的歷史上是因為李隆基的快速崛起與關隴的有效結合,加上李旦本身的恬淡不爭、直接讓位,使得外戚的矛盾沒有醞釀和爆發的時間。
就算上官婉兒長袖善舞,能夠在內宮中爭取到自己的位置,可是真正沖突激化的時候,她也很難活下來。原本的歷史上,就算有太平公主那樣強力的盟友,仍然免不了被手起刀落。
李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對上官婉兒說道:“上官應制有此執念,我本來也不該再多說什么。但宸居易主、皇嗣歸宮之后,上官應制又將何以自處?我眼下的確短有從容,希望能憑此勢力將諸舊誼之眾妥善安置,坊中能得者只是安生,卻要遠于浮華。
言意郁結胸懷,不知該要如何述盡。唉,或許在上官應制看來,我真的只是薄情難托。但無論如何罷,皇嗣歸宮之前,上官應制若心意有改,只需一言相寄,我必妥善安頓。再之后,則內外有別,不敢逾禮。”
說完后,他便起身準備告辭,心中自有幾分遺憾,如上官婉兒這樣的人,都是極有主見,既然有了決定,便很難被輕易說服。
上官婉兒坐在席中,只是沉默無語,眼眶里卻有水汽氤氳,一直到李潼告辭后行過她席畔時,她才低聲道:“殿下難道不是薄情難托?所言舊情,妾若曾作內外有別之計,如今幾有可述?沙途苦旅,縱得千斛粟米,能解幾分渴疾?殿下所給,非妾所需,與其草草了斷,不如長守一份似有似無的疚情……”
李潼聽到這話后,雙肩微微一顫,只覺上官婉兒身上似有一股無形的吸力蔓延開,將他的腳緊緊的吸在了地面上。
上官婉兒見代王頓住不動,本來滿是低落的神情泛起一絲光彩,她自席中盈盈起身,望著代王側臉又露出了幾分笑容:“妾一時戲言而已,殿下身兼內外,仍能分予一份精神,妾深有感激。
只是犬才難伸,戀此苑居,百坊萬戶,與我全無瓜葛,心內并無牽掛。故親或可投于一時,但久則難免生厭,既生于此,即死于此,半生所活,只是一個不擾人罷了。這只是妾一點私計,并不需旁人替我負擔。”
李潼轉頭望向上官婉兒,而上官婉兒也只是一臉坦然的注視著他。那美眸中并沒有什么情愫的波動,但李潼在這種平靜的注視之下,卻下意識生出幾分要躲避的想法。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弱者,無論面對怎樣讓人一籌莫展的局面。可是現在,上官婉兒的坦然對視卻讓他有點怯于回應。
“你們都先退下!”
想了想之后,李潼抬手屏退侍立于門前的宮女,并示意廊中默坐的護衛們也退到門外,然后才轉頭望向上官婉兒,并凝聲道:“你是什么意思?覺得沒有了你,我就不能除賊定勢?長守一份疚情?我何必要愧疚于你?圣皇所以失國,是你區區一宮人能決?”
上官婉兒聽到這話,臉色漸漸變得慘白,下意識的退后幾步,然后強笑道:“殿下何作此問?妾、妾不知……”
“圣皇功過如何,我所為是非如何,天下有論,千古有論!”
李潼坐回席中,抬眼望著上官婉兒凝聲道。
而上官婉兒這會兒也恢復了鎮定,同樣也坐入席中,面對著李潼正色道:“妾生人所見,一隅而已,不知天下之大,齒生近卅,修短難卜,亦不知千古之遠!殿下不必虛而論之,若舊年非我入見回魂,則如今妾與殿下,概非此態!圣皇功過大矣,但施恩及我,只是一命,我有負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