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講到這里,先是自嘲一笑,然后便又說道:“眼下母子私話,諸事不必諱言。兒自知才器淺拙,由始至終,都不在阿母胸懷大略之內,唯是時勢所逼,不得不暫充時位。垂拱以來,人事妖異,兒與阿母雖然同居禁苑,但情義日遠,思之心痛,痛徹心扉……”
眼見到皇帝一邊說著,一邊眼中有淚光閃爍,武則天一時間也不乏慚色,視線游移片刻,有些不敢直對皇帝的眼神,語調也因此顯得有些發虛:“你知時勢所逼,你母……”
“兒子明白,所以對阿母雖然有怨,但卻無恨,哪怕、哪怕……”
李旦言及于此,情緒激動的有些說不下去,抬手覆面、深作呼吸,好一會兒之后才放下手來,語調更顯真摯:“即便此前不知,但今番入事,屢遭強臣挾我,更能有感阿母當時諸多的不得已。如今身同此困,兒終究不比阿母風格手段,唯是情怯慎思,不敢闊步勇行。”
“雍王才大桀驁,以阿母之嚴格,尚且失于控御。兒才不及于中人,實在不能從容使用如此重器。我本無貪權戀勢之想,只因人勢相逼,身不由己。即見家國有此良選,也實在不愿強阻……”
李旦再次起身,神情中既有幾分蕭條,又不乏期待,他抬頭望著母親,接著說道:“我有意授位雍王,但此計頗違朝野許多人情。雍王風格嚴峻,不容異己,家國或因此得益,但群臣亦不免因此恐懼。國本遞授,乃家國根本大計,如果沒有阿母的支持,兒恐此議驟起便要廢于朝堂,或將更傷雍王聲勢,所以求告阿母……”
李旦一番情真意切的講述,武則天聽到這里,已經從最初的驚愕中反應過來。她眼眸微閉,但眼簾開合之間精光流溢,一時間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大權在握的圣皇狀態。
如是良久之后,武則天突然驀地一嘆,身上凝重感散去,抬手擺了擺,對李旦說道:“皇帝且去,此言只作未聞。”
“阿母,兒是真的……”
李旦聽到母親拒絕他的提議,一時間也是一愣,但很快便又疾聲道。
“住口罷!你母老而未癡,不失輕重之計。”
武則天抬手拍案,神情已經有了幾分冷峻:“雍王一旦在主春宮,情勢不是你能控御。你……”
“阿母竟真的如此絕情?”
李旦這會兒臉色也變得悲愴起來,乃至于有幾分扭曲:“民間尚有老母愛幺兒,我究竟是怎樣的拙劣孽種,竟如此的不容于阿母?兄妹爭愛,我自認性拙不能討喜,雖有傷心,不敢爭議。但雍王……我才是阿母孕生的骨肉!慎之小子心腸何種,阿母今日已經至此,難道還存奢望?”
李旦這會兒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情真意切,反倒有幾分竭斯底里的焦躁:“當下所臨妖異局面,概阿母一手造成!我本無權骨,更無權欲,今日所求,只是一線生機,阿母還不肯予?
雍王若真有享國大器,我請愿推位讓之。為家國計,但得唐業永守,一身榮辱可以忘懷。但我兒女無辜,我不能、不能……你們祖孫親親相守,偏我是個情外邪人?是要作定計議,將我逼入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