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潼心情雖然被搞得很差,但對這個裴守真的膽量也不得不說一聲佩服。按照行臺當下與朝廷的關系,李潼如果橫下心來,直接以行刺之罪干掉裴守真,朝廷非但不敢追究,反而要遣使慰問,催討貢賦一事則就更加的不敢再作提及。
“把那裴守真帶上來。”
等到李元素也登堂坐定,李潼放下手里的籍卷,開口吩咐道。
不多久,裴守真再次被押了上來,官袍已被剝除,散發單衣,不無狼狽,但氣性仍然不小,登堂之后,昂然不拜。
“此獠膽氣不弱啊,以身入險,以命離間。若我一時激憤,情不能忍,殺其皇城之內,如何奏達朝廷?方今諸邊賊寇,目我為仇。依李相公所見,此獠究竟是受何方賊寇指使,要赴我刀下,求其賊節?”
李潼見裴守真如此剛烈姿態,便抬手指了指他,并對李元素笑語說道。
李元素聞言后還沒來得及回答,裴守真聽到這話后臉色卻陡然大變,再也不復此前的剛烈強硬,頓足大聲道:“卑職家學、忠義遞授,父子代食唐祿,世荷國恩,此身所許,雖死無悔!殿下憑此相疑,尤甚奪我性命!縱身遭臠割,魂遭百煉,絕不受此罪孽加誣!”
聽到裴守真這一番聲色俱厲的回答,李潼初時還是冷笑,等到裴守真講完,已經自席中立起來,一腳踢飛席前案幾,仗劍直行于裴守真面前,劍鋒直抵其喉并怒聲道:“爾父子皆食唐祿,所以稱忠?我與圣人,血緣不出五服,困厄相托生死,唐業攜手再造,恩義逾于父子!狂徒匿我衙司之內,厲膽阻我行途,邀我法劍,全你忠節?你來告訴我,你求的什么節?”
裴守真聽到這一番斥言,一時間也是驚愕當場,完全為雍王氣勢所懾。如此默然半晌,挺立的身軀才微有收縮,垂首澀聲道:“卑職不告留宿,未稟而謁,確是有犯行臺令式。但唯身領皇命所催,此身已不自由,但能成于使命,行臺典刑,愿一身領受!”
“唐業再造,殿下亦殊功其中。朝情雖有晏然之態,然物用誠是困極。殿下名重當世,號以宗家寶器,皇命亦未刻薄,授以分陜之用。行臺勢大,貞觀以來所未有,潼關以西,王教暢行,皇命之外更加恩治,此關東諸州未有之優恤。”
裴守真心氣雖被雍王氣勢所懾,但這一番言辭也是在心懷中斟酌良久,如今終于得到機會當面陳述,自然不肯錯過,繼續說道:“卑職西行以來,所睹州縣風物,誠是可稱,尤其西京之內,百業鼎盛,民情欣然,足知殿下寬仁牧民,可以任大,此世道諸流所不及。
然則去年秋時至今,關西諸州貢物不解,租調無蹤,實在令人困惑至深。皇朝行政,度入支出,井然有序。唯陜西諸州不入度支之內,朝情因此困頓不已。營造不興,諸業蕭條,百官亦因此祿料告急,炊飲幾乎不繼。
懇求殿下恩義所施勿因關山有阻,對神都百官群眾亦能心存恤念,使陜西不為方外之境,亦能使殿下免于盈溢之擾!守真一命,誠不足恤,險途求進,已是悖法,但若能周全于此諸情,生死亦不存度內。”
講到這里,裴守真便深拜于地,不再像此前那樣針鋒相對,憤懣于形。
李潼垂眼看著匍匐在自己腳邊的裴守真,眉頭仍是微蹙著,嘴上卻冷笑著說道:“言行合于道義,膽氣自然雄壯。所以裴某無懼生死,犯顏擾我。此情倒是可賞,但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