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沒有將話講完,而是轉身回到剛才被他踢翻的席案旁,將一些散亂在地的籍卷用劍挑到裴守真面前,并冷聲道:“這便是行臺度支計簿,裴丞不妨一覽。人眼所見,未必是實,所合道義,也未必大體。”
裴守真聞言后搖頭道:“行臺案治機樞,卑職不敢妄窺。唯皇命所使,懇請殿下能作當面答復。”
“看一看吧,即便是求死,總要死個明白。既名守真,何以至死都不求真?”
李潼返回坐席,收回了佩劍,語調不帶什么感情。
裴守真聽到這話,索性將心一橫,捧起雍王挑至他面前的籍卷看了起來。這一搭眼,臉色登時便是一變,為這籍卷中所涉錢糧之巨而感震驚。
他身具太府丞,錢糧度支亦在職責之內,對于朝廷財政狀況,是有一個比較全面的了解。可哪怕是朝廷,在錢糧支計方面也遠遜于行臺。
“裴丞所言陜西不為方外之境,此誠道義之論。但自我西行以來,朝廷無一物使于關西,方今此態,雖不言篳路藍縷之艱辛,亦絕非言教夸夸便享得。我入此時,諸業蕭條,諸胡叩邊,一著不慎,大好頭顱不為我有。當時所想,與裴丞當下依稀相近,既然皇命使我,那也就無計此身,為功是取。”
李潼講到這里,身上的躁厲之氣有所收斂,望向裴守真的眼神中甚至帶上了一絲欣賞:“此**情,不必多論。裴丞既然司職財計,眼下也見我行臺機要,那我請問你,陜西道方今所守,何處可作劈砍,為神都百官群僚加餐續飲?捫心自問,但能奉行皇命所使,裴丞能無顧典刑,以身試險,我又何懼盈溢之擾、物議沸騰?裴丞以此相勸,莫非覺得我是較你欠了幾分風骨?”
裴守真聽到這話,并沒有即刻開口回答,只是接連撿起散落在地的行臺度支計簿,接連細閱幾番,然后突然掩面而嘆:“可笑裴守真知淺論大,狂言作忤。雍王殿下守于陜西,誠是社稷之幸。狹計恃勇,卑鄙畢現。皇命是非,不敢置喙。既邀法劍,愿引頸待刑。”
講到這里的時候,裴守真再也沒有此前那種豪強氣概,反而有一種蕭索彌漫周身,眉眼之間甚至還有幾分釋然。
“殿下……”
見裴守真一副甘心待死的模樣,再聯想到雍王殿下剛才被其人激怒乃至于拔劍相向的畫面,李元素忍不住開口欲言,然而剛一開口,便被雍王舉手打斷。
“法劍之下,唯有奸邪。裴某既欲求死,還要勞你留一罪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