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未奉制令,悍然東歸,絕對是事關鼎業安危的大事。只看滿堂朝士全都愁坐在席,便可知雍王此舉給朝廷帶來的壓力之大。
此時韋承慶心中還存一二僥幸之想,朝廷與行臺之間對峙積忿的勢態維持已久,若朝士們同困于此,或還可以憑此統一立場,齊心抗拒。
可是當看到情報中雍王所宣揚的口號理由,韋承慶眸子頓時一暗,并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當人在面對巨大的、本身承受不了的壓力的時候,最大可能便是兩種反應。一種是不做退讓、殊死一搏。一種就是心灰意冷,放棄抵抗。
雍王悍然率領西軍東行,起碼在眼下的朝情而言,的確是給人以莫大的壓力,足以激發朝士們同仇敵愾之心,竭盡所能強阻雍王于潼關以西。
但雍王所選擇的這個口號,卻充滿了彈性、給人一種可以強辭申辯乃至于另做補救的錯覺。這會直接令朝情產生分歧,讓群臣各作思計,讓人的抗拒之心不再過于強硬,會讓朝廷將已經所剩不多的自救余地消耗于紛爭之中!
等到諸司官長盡數到齊,會議正式開始。
事態發展正如韋承慶所預估的那樣,當宰相韋巨源提議即刻遣使訓問雍王何以不召而歸并急召河東甲伍歸都防備的時候,即刻便遭到了臣員的聲討。
西軍所以群情躁動,追從雍王歸國問事,正在于朝廷有茍安之嫌、縱容突厥賊禍。河東甲伍所備正是突厥,如果此時將河東之軍召回朝中以備西軍,則就更加坐實這一指控。
有功之士摒棄于野,豺狼之賊奉迎入朝,朝廷為此昏聵之計,如何能夠撫定天下群情?又何以面對諸邊臥雪飲冰、苦戍之士!
此時將河東軍旅召回朝中,只會令得局面更加失控。而且朝士們各自心中都存有一個疑惑,那就是突厥究竟有沒有向國中請降?
這絕對是一個關乎國體根本的大事,如果說有,那為何沒有國書遞獻并放于朝堂討論?如果說沒有,為什么數名漠南羈縻州胡酋包括確鑿為賊所執的朝士孫彥高都被雍王收斬于長安?
又或者,突厥是越過了朝廷而直接向行臺請降?如果真的是這種情況,那么不要說行臺如何做,朝廷本身就要對突厥討伐到底,更加沒有談和的可能!
關鍵這件事是爆發于行臺而非朝廷,這就讓朝廷在應對起來變得極為被動,對于西軍此次東行的性質審定也要慎重對待。
所以這一次的朝議,群臣各持己見,所論全不相同,到最后都沒有就任何一個問題能夠達成共識。甚至就連最重要的究竟是讓雍王繼續入朝還是遣使勒令停止,都沒有形成一個決議。
朝情因此焦灼不已,而雍王東行一事影響又不僅止于朝堂之中。別的地域尚且不說,與行臺本就交流密切、并且新遭突厥寇掠的河東道諸州縣是最先得到消息,并且反應最為激烈的地方。
汾州汾水左岸有靈石驛,地當南北要津,人物往來頻繁。有一路旅人傍晚時分進入了靈石驛,為首者正是新任河東道安撫大使狄仁杰。
上官過境,館驛中自然要莊重接待,得訊之后驛卒們便即刻將驛廳收拾妥當,等到風塵仆仆的狄仁杰一行抵達館驛后,已經有熱騰騰的食料進奉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