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中到傍晚,整個南市刑場便少有空閑的時候,上至失職獲罪的宰相高官,下到殺掠坊民的游俠兇徒,以至于傍晚時分,處斬死囚所噴灑的血水都在刑場洼處匯集成血潭,十幾車灰燼覆蓋下去都壓不下濃烈的血腥氣息。
街鼓聲響起后,民眾們陸續出市歸坊,監斬行刑的官員們在將刑場稍作清理、尸首勾計完畢后,也都歸廨回稟,熱鬧的市集很快變得冷清下來。
皇城中已是華燈初上,雖然夜色逐漸變得濃厚,但諸司官廨之間仍然廣有行人往來其間。往常半天坐堂直事、半天摸魚娛戲的悠閑光景一去不復,諸司官員們除了努力恢復原本的職責秩序之外,每天還要處理大量的新增事務,可謂辛苦有加。
但這樣的忙碌,也少有官員抱怨。元嗣監國之后,大規模的清洗朝士是一方面,但與此同時,也伴隨著頻繁的超格拔授。畢竟刑人于市、與眾棄之這句話前邊還有一句,那就是爵人于朝、與眾共之。
大量時位的空缺,便意味著眾多機遇的涌現。特別新任吏部尚書的宰相姚璹入朝之后,監國元嗣便即刻授意姚璹擬定《靖國格式》以作為定亂時期的用事規則與酬功標準。
這新頒的格式簡明扼要,雖然內容不多,但卻深切時弊,特別是在朝臣功勞給授方面,擬定了一個靖國考課的標準,官員在司一旬一考,一月吏部計考小銓,一季則朝議廷推。三考中上,即授靖國功臣,五十歲以前一選聽集。
當這靖國考課的標準公布出來之后,滿朝臣員無不激動有加。因為這樣的規定,等于是將官員需要三五年才能完成的任官過程濃縮到了三個月中。大唐官員考課,一年小考一次,三到五年大考一次,任職期四年結束之后,計量四考,散官才會有一次提升或降低,而且接下來便又要進入到漫長的守選期。
可是在靖國考的標準下,官員們一季便會有一次大規模的年階提升,而且一旦獲贈功臣,只需守選一年便能繼續參加銓選,五十歲之前可謂都是踏上了升官的快車道。在這樣的激勵標準之下,哪怕沒有什么奇功幸進,只要任官過程中不出大錯,熬到五十歲遞進五品的幾率可謂大增。
雖然在太皇太后當國時期,也常有奇功幸進的例子,但這畢竟是偶然,而且這樣的升遷也讓正道人士所不齒。然而現在,只要勤懇用功,人人都能獲得宦途顯達的機會,而且還沒有考慮定亂過程中隨缺拔授的因素,對朝臣士氣的確是一大鼓舞。
長達數年的考課循環被濃縮到短短幾個月之中,雖然給官員們以極大鼓舞,但同樣也讓任事節奏陡增數倍。朝廷可謂是充分發揮了只要人不死、就往死里用的精神,而官員們大凡有心有力者,也都不辭辛苦,都希望能通過幾個月的突擊奮斗、以達成過往數年乃至十數年的時間才能做到的提升。
所以如今的皇城中,凡有職事在身的官員們也全都沒有時間和精力去關心職事之外的事情,焚膏繼晷只是基本操作,使得原本已經完全停擺的諸司事務在極短的時間內便重新回到了正軌上。
當然,官員們如此勤奮也帶來了一個惡果,那就是監國元嗣遠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要忙碌。諸司事務再怎么繁忙,起碼還有群眾分勞,可是各種事務越向上傳遞,參與決策的人便越少。
皇城政事堂里,諸案案左皆高堆文牘,幾乎將書案后的人都給淹沒,而諸司文書仍在成箱的拖運進來,這樣的畫面幾乎讓人感到絕望。
突然,堂上正案后傳來撲通一聲悶響,侍者循聲望去,只見案旁摞起來的箱籠已經傾倒,里面的文牘灑落一地,與此同時,一個身影正手忙腳亂的從成堆文牘中往外爬,慌忙趨行上前,將灑落在監國元嗣身上的文書收揀起來。
“不要搞亂了順序,免得再勞員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