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說到底還是一句,時機不對。起碼在河東危機解決之前,這件事還只能就這么湊合下去。零星的騷亂雖然時有發生,但也不算大事,只要守住幾處關鍵人事不出錯,類似的騷亂也只是宮人驚恐悲傷下的情緒發泄。
李潼一路疾行,很快就來到徽猷殿內殿中,剛剛行到門前,他姑姑太平公主便不無緊張的迎上來,拉著他詢問道:“慎之,方才西苑火光……”
“不是大事,已經解決了。”
李潼聞言后隨口回答道,舉手召來宮人正待詢問太皇太后起居如何,另一側太平公主又忍不住嘆息道:“生在天家,真是幸也不幸。可憐你四叔就此棄世,家中竟無長丁支撐門戶……”
“只是幾名賊奴欲盜閑廄馬匹,與西苑哀事無關。”
李潼又隨口說了一句,視線余光一轉,將他姑姑眼角一抹錯愕收入眼底,繼而便舉步行入內殿中,轉過圍屏后向著內堂半臥的太皇太后嘆息道:“近日都畿甲力還是緊張,但行臺兩萬軍已經將過潼關,幾日后內外便不會再有此類擾亂冒生,祖母可以安寢。”
“老物眼昏耳背,能見聞多少?倒是慎之你,內外俱需過問,不必強摹秋毫。”
武則天示意李潼入前來坐,見到他眉眼之間掩不去的疲憊,稍作沉吟后又開口道:“外事托給你,我是放心。家門之內,既然你祖母仍在,也無需你分心細較太多。十月大禮之后,宮奴能感故恩者,發配乾陵,余者悉收西苑、了卻殘生。天下之主,無謂因此區區宮穢沾污羽毛。”
聽到這話,李潼不免更加感慨,他兩個叔父的死真是給他奶奶打擊不小,以至于性格都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很明顯他奶奶是瞧出了他對宮中鬧亂有刻意縱容、然后一舉蕩盡的打算,所以才會這么說。
屏風后太平公主還在猶豫著要不要走進來,聽到這話后更是心中一凜,本來已經抬起的腳步驀地落下,而后便折身向外行去。
看著屏風上投射的燈影,李潼嘆息一聲,也不隱瞞自己的心意,抬頭望向他奶奶并說道:“向年在微時,確有怨祖母威重情薄,人不敢近。而今身當此位,算是有了體會。人之才力無謂大小,諸事雜涌面前,惟慎重略輕,才能不失治序。
滿心大計讓我五內焦灼,實在沒有閑情于微處細著手筆。我與祖母身世并不相同,想要不亂于事,則不能縱情。眼下諸事尚不失控,宣威便是留情,否則,恐怕情法相悖、彼此難容。”
武則天聽到這話,眼中不免閃過一絲陰霾,但很快李潼便又繼續說道:“祖母既然對我深具信心,肯將家國付我,無論如何,我絕不會恃寵強逼,讓我恩親老景蕭條。天下奉于一家,豈不容二三親徒?唯今存續之際,邦家只容一聲,渡過此難之后,自有裕年榮華,享用不盡,我也希望親人能夠勿迫我于短時。
我本欺天偷命一介孽員,若非祖母垂憐庇護,安有余后造化?機緣巧合,幸至于此,寰宇之內,情義契合,無過我與祖母,絕不會使權任性,讓祖母垂淚人間。”
武則天本來眉間隱有慍色,但在聽到這里的時候,神情又軟化下來,指著李潼笑罵道:“大不必將你命格言之鄙薄,你祖母一生榮辱所歷實多,過眼人物更不知凡幾,偏偏你小子是降我一物。已經如此年邁,也難再擾你幾年。你少來便深有格局分寸,雖然常是闊言人情,但人情又能亂你幾分?眼下且恃舊情,向你討要幾年安樂,至于日后,也都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