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官位,居然還要參加制舉,這實在是有悖常情,讓人不能理解。再加上眼下市貿司的職權與歸屬的劃分,至今朝中仍然頗有爭議,所以在看到劉禺也在入選名單后,李潼下意識便覺得這當中有些蹊蹺。
雖然心里有些疑惑不解,但李潼也并沒有在張仁愿面前表現出來,也并沒有第一時間對這名單進行批復,而是擺手示意張仁愿先回政事堂,然后又吩咐中官前往皇城衙司中去將市貿令劉禺召來。
他等候了有半個時辰,劉禺才在中官引領下姍姍來遲。見到劉禺有些凌亂的須發,以及緋紅官袍前襟上所灑落的墨跡,李潼便放下手中文書,開口笑語道:“衙署事繁,劉令應該是忙碌不輕吧?”
“微臣厚荷皇恩、加付重用,自當捐盡所才、務求不失!”
劉禺聞言后連忙叩拜說道,他上位的過程離奇又迅猛,還沒有太多與圣人當面議論事務的經歷,因此眼下多多少少顯得有些緊張木訥。
聽到這中規中矩的回答,李潼淺淺一笑,旋即臉色便板了起來,敲案說道:“既然衙署案牘勞累、難有閑暇,劉令又忠君體國、勤勉有加,又怎么有閑情參加朝廷今次經邊撫遠制科?當中是否存在著強勢屈情的曲隱,從實道來!”
見圣人神情語氣陡然變得嚴厲起來,劉禺頓時間也是慌亂起來,本來作拜后已經起身在中官引領下往坐席行去,聞言后忙不迭又趨行返回殿中,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額頭已經沁汗,并顫聲說道:“圣人確是明察秋毫,臣此番應舉,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聽到劉禺這么說,李潼臉色頓時變得更加嚴肅:“朝廷用士,豈容私情攪亂!劉某解褐以來,凡所歷任,朕亦有所翻閱,能從區區一介黔首、身當南省要司,給恩不可謂不重。究竟何等邪情,能讓你擅自應舉、抗拒國用?”
雖然說朝廷一直在倡導鼓勵朝臣們能夠積極響應國用、到地方任職,但情況也不可一概而論。這一舉動的根本意義是要平衡中樞與地方的才用不足,將中央閑置富余的才力輸送到地方上,達成人力資源的優化配置。
可劉禺身為門下給事中,又身領市貿司事務,當然不屬于閑余的才力。他要是去了地方上,朝廷還要即刻選人接替其工作,還未必能夠保證市貿司事務正常運作下去。
所以一些閑員到地方上那是高風亮節、相應朝廷的號召,而劉禺這么做,在圣人眼中那就是不識抬舉、抗拒國用了。
聽到圣人如此斥聲,劉禺已是熱淚盈眶,叩首顫聲道:“臣本色根腳如何,臣自心知。舊本京郊典力糊口的黔首佃農,生計所迫而入京畿,不想正遭京畿民亂、一度淪為罪奴……幸、幸在圣人仁德定亂,宋使君垂眼賞識、舉臣于罪柵、得享官身……如今更深享重恩,得列朝班,君恩之厚、遠甚時流!此卑鄙之身何足珍貴?享恩如此,一身許國,從來不敢心存別念……”
“唯、唯有一事橫亙于懷,不能疏解。舊年入京遭亂,臣少弟離散于城中,至今生死未卜……今臣榮華于京畿,手足卻知流落于何方,每每思念,夜不能寐,偶有夢回迷離,亡父亡母指臣斥罵,臣無言以對……幾番打聽,知舊年京中亂眾多發配于朔方安北,是以臣私情作祟,希望能夠就事安北,既能為國巡邊,又兼就地查訪……”
聽到劉禺這一番悲哭陳述,李潼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又不免有所動容,乃至于心生幾分慚愧。
他本以為劉禺這番違背常理的舉動是暗中受了什么不曾察覺到的勢力威脅,心生懼怕,所以才放著好好的門下給事中不做、反而要去邊疆受苦,卻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至情至性的原因。
當年京中那一場民亂,李潼也算是暗中操作的一個幕后黑手。他當然明白這種行為一定會牽連無辜,只是用一時之亂會迎來更好的政治環境來安慰自己,而且這些年對關中、乃至于對整個天下的治理,也并沒有違背他這一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