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當具體的受害者出現在自己面前,陳述到現在都不能化解的傷害時,他當然也是有幾分羞愧的。
“人倫大義,雖國法亦難奪之,是朕錯怪了劉卿。”
他親自起身下殿,將哭拜在地的劉禺扶了起來,將之送入席中,直到劉禺激動的情緒略有平復,才又開口說道:“劉卿今番應舉,所陳策對,監考諸公評價不低,朕也閱覽一番,只是當中有幾個細節,還略存疑惑。”
劉禺聽到這話后,忙不迭擦干臉上的淚水,并抱拳說道:“臣一孔之見,不當大賞,圣人有問,自當詳述所思。”
聽到劉禺這么說,李潼便又返回御案后,將劉禺那一份策文拿其來。劉禺這一篇策對,主要講的是邊牧事宜,但卻并不是與軍事休戚相關的馬政,而是有關羈縻諸胡的牧事監管。
“劉卿策中有言,諸胡市買入貢物料雜劣不堪,難足大用,所以要分劃牧區、統一給種、再作回易,這想法確是別致。但諸胡遷移成性、居無定所,縱有大部能恒作回易,亦難免其反復邪計……”
聽到圣人相關的問題,劉禺在稍作沉吟梳理后,便開始回答一些策文篇幅所限、不能涉及到的內容:“臣所任市貿司,商事統率,所見頗深。北部諸胡、凡所貿易俱以皮毛為第一,僅開元二年至今,此中貨價便達三千余萬緡之巨。京中工事鋪陳,亦需多采諸胡物料,然凡貿易所得,優劣摻雜,加工繁瑣,不堪為料者十之二三……”
大唐工商業發達,而從諸胡當中所采購的原料也是支撐工商業發展的重要基石。在這貿易的過程中,大唐自然處于絕對的主導地位,低價搜擴各種原料、高價傾銷各類商品。
但諸胡的原料提供,品質卻無從保證。畢竟他們是沒有什么統一生產、制定標準的概念,而且本身這些原料就是價格低廉傾銷出去的,對此更加不會用心。
劉禺領管市貿司,是見到許多從胡鄉長途運輸來的物料因為質量不合格、加工太繁瑣、留著又占倉儲空間,不得不付之一炬,所以才萌生了相關的想法,打算通過大唐的羈縻指導,讓胡人們的牧業產出能夠逐漸規范起來。
當然,劉禺的想法也并不只單純的集中在商事相關。他在監管物料出入的過程中,便注意到其中幾地的皮毛物產質量出色,也非常暢銷。于是便覺得將這幾地羊中選出來再作細配,逐漸的替換掉諸胡如今所養的羊。
諸胡以牧業為本,衣食皆由此出。他們所飼養的牛馬,那也是經過長期的馴服與精選,能夠適應環境、抵抗災禍等等。可是如果大唐主動給種,并通過商貿與朝貢等各類手段,從而將他們飼養的牛羊種類決定權給拿到手里來,無疑更多了一個制衡諸胡的手段。
對于劉禺所提出的這一設想,李潼自然頗感興趣。但還有遲疑的一點,那就是眼下的育種水平與牧業醫療技術能不能夠達到形成技術壁壘的程度。
對此劉禺也是經過了相當深入的了解,答案是很難。但就算是不能完全控制,但也并不意味著當中就沒有可供操作的空間。
“諸胡雖然不入王化,但畢竟也是需仰衣食的人種,但有生存之欲,也就難免利害盤算。今我大唐采買物料、逐年有增,已經成了許多胡部求食的命脈。良種推之,但有收效,必然安樂難舍。牧場既如耕土,時節恒有所出,必不樂遷。無足之胡,譬如柵中禽獸,看似惡態不失,實則血性消磨……”
說話間,劉禺又列舉了幾個牛羊種類,要么是毛豐肉柴、要么是仰重水土,各自都有一定的限制。如果大唐在邊疆牧區再作雜交培養,強化各種牲畜屬性,按照實際的情況將之推廣到諸胡牧區,無論是就地羈縻、還是出兵征伐,可以不失軍機上的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