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些有組織、有秩序的土羌大部則不同,他們本就是區域中的一方霸主,所圖謀的也不僅僅是生存,唐軍若要進行招撫接納,勢必要更加的慎重,否則便有可能遭到反噬。
講到這里,郭知運便又將李祎傳召過來,讓他將此前招撫羌人木卯部的經過向郭元振匯報一番。
郭元振在聽完之后,先是稍作沉吟,然后才又說道:“你等諸位為王先驅,尚能不貪不妄、謹慎取斷,確是忠誠于事。但若憑此幾樁跡象便斷言這木卯部不足取信,我卻難作認同。
賊羌確是不義之徒,正因如此,有何理由篤忠噶爾家?今欽陵勢窮,有何巨利籠絡人心?依我所見,其部悖離海西是真,求降于我亦真,凡所遲疑姿態,俱因待價而沽。即便不投于我,亦必西投于蕃。”
郭元振這一番判斷也是極有道理,讓郭知運意識到自己是因為受到固有成見的影響,下意識覺得這木卯部的投誠不可輕易接納。
但李祎這個年輕人要更加的氣盛幾分,聽完郭元振的看法后便又說道:“使君所見,確是周詳。但末將卻覺得,百巧不如一強,今我圣人親臨隴上,三十萬大軍整裝待發,何種悍賊不可雄壯破之?但能大軍群出,攻克伏俟城,又何必執著于此賊羌順逆與否?更何況,收復青海乃我社稷大計,豈容此賊羌從中漁利幸進!”
聽到李祎這么說,郭元振拍掌贊嘆一聲,并不吝夸贊道:“年少氣盛,是家國之福。校尉有此壯聲,難怪就連圣人都贊此郎必成宗家璋器。但是……”
講到這里,郭元振先是頓了一頓,然后抬手吩咐他的隨從們散開、將帳內此處空間隱隱隔開,然后才望著郭知運說道:“圣駕親臨隴上,所圖不只海西一地得失。須知青海之外,西康亦我領疆,仍遭蕃賊劫掠。噶爾家一部誠不足抗御我王師大軍,可若迅猛除之,蕃主必將逡巡不前,頓師西康,屆時我大軍若再圖進取、則成疲師,賊自擁以逸待勞之利。”
聽到郭元振這么說,郭知運才知道原來圣人的視野并不止于青海一地的收復與否,而是上升到與蕃國之間整體的國力對抗。換言之,圣人是要以青海為誘餌,將蕃國本土的大軍引來青海進行一場決戰。
見郭知運露出恍然之色,郭元振也微微一笑。
吐谷渾的滅亡對大唐而言的確是影響極深,不獨極大的破壞了大唐的邊防布局與羈縻秩序,之后大唐在青海幾遭挫敗,不獨損失慘重,更直接打斷了大唐對外擴張的步伐。因此,收復青海可以說是大唐朝野內外的一個執念。
但若僅僅只是收復青海,并不足以完全補償大唐于此所遭受的損失與付出的代價。而且這樣一個單純的戰略目標,也并不值得圣人御駕親征。
圣人既然親自來到隴右、坐鎮指揮這一場青海大戰,那就勢必要與吐蕃這個崛起于高原、屢屢挑釁大唐威嚴的政權分出一個勝負。
可占據海西的噶爾家與贊普不睦、甚至遭到國中的排斥與放棄,若僅僅只是消滅噶爾家、收復青海,既不足以對吐蕃國力造成實質性的損傷,也不能說大唐就戰勝了吐蕃。
所以,大唐這一場戰爭如果想獲取到最大的戰略成果,就必須將吐蕃本土的軍隊吸引到青海來,彼此進行一場決戰。
如果在蕃國本土主力抵達青海之前,唐軍便消滅了噶爾家,這無疑會讓此戰的戰略意義大打折扣。噶爾家遭到大唐與吐蕃的雙重排擠壓制,已是強弩之末,但即便如此,大唐仍要投入如此強軍,甚至圣人親征,那噶爾家可以說是雖敗猶榮,而大唐則就勝之不武,很難通過這樣一個戰果營造出強大的震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