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韋乞力徐乖乖退回自己的位置上不再言語,贊普眸底也閃過了一絲滿意。在蕃國這復雜的局勢中浸淫多年,贊普可不只有暴躁易怒這一面,甚至就連所表現出來的這一面,都只是他想讓人看到的。
噶爾家掌權多年,如今遭到國中上下的排斥抵制,可是最終該要如何處理掉,仍然是一個意義重大的問題。贊普所希望的自然是憑此重塑王權的威嚴,而不是成為國中其他大族們瓜分權力的饕餮盛宴。
如今欽陵已經被他囚禁起來、不足為患,可現在的情勢卻已經不再是單純的權力內斗,還有與唐軍交戰這一復雜的外患。暫時留下欽陵,既能讓大軍軍心保持穩定,又能對國中各方勢力形成一股震懾,讓他們恭從于自己的命令。
抵達積魚城已有多日,贊普卻并沒有召見欽陵。他理想中的事態發展應該是一舉擊敗唐軍之后,再將欽陵招至眼前,挾此大勝之威讓這一貫強悍的權臣明白,吐蕃今日的強大絕不在于噶爾家,無論少了任何人,只要在他這個贊普的統治下,吐蕃便仍然會繼續強大下去!
摘取最終勝利果實的道路雖然是曲折的,但一想到類似的場景,贊普心中便又充滿了斗志。欽陵對他而言不只是一個阻撓王權的權臣,更是一個扎根于心底的魔障。
他幼年時的弱小與怯懦,對方都盡收眼底,只要欽陵仍然活在人間,都會讓他感到羞慚、無地自容。只有以一種最強大的姿態,親手干掉欽陵這個魔障,贊普才會感受到真正的身心獨立與成長。
眼下雖然不愿面見欽陵,但噶爾家的詭異態度卻需要搞清楚,所以在沉吟一番后,贊普又吩咐道:“將勃論贊刃召來!”
不多久,勃論贊刃便被招至此中,神情憔悴、臉色蠟黃,足見這段時間深受煎熬。
“賤奴!日前東域拜見,訴苦良多,求我救命,如今我果然率兵來解青海之危,你家又是如何回報君王?”
眼見勃論贊刃入前,贊普奮力一拍面前桌案,又是一臉盛怒的斥罵道:“青海素來你家率領,今王師大軍入此,竟無絲毫助勢行為!苦海全無設防,累我先鋒兵敗,賊奴一家該當何罪!”
哀莫大于心死,若是往常,聽到贊普如此暴怒的訓斥,勃論贊刃多多少少要感到幾分心驚,可是眼下隨著兄長欽陵被贊普囚禁起來,接下來事態發展的每一刻對噶爾家而言都是最為惡劣的處境,勃論贊刃反而能夠保持一種心如死水的平靜。
在聽完贊普的斥罵后,他只是跪拜在地,見禮之后又抬起頭來環視堂中諸眾,然后才開口說道:“臣斗膽,請問在場諸人,幾位曾與唐軍交戰奪勝?”
聽到勃論贊刃這么說,在場眾人、包括贊普在內,神情都多多少少流露出幾分不自在。所謂傷人不傷臉、揭人不揭短,吐蕃與大唐雖然屢有爭斗,但無論在青海、還是在西域,始終是噶爾家身當最前線,這些人多數連與唐軍交戰的經歷都無,更不要說奪勝了。
“贊普所問只是當下,罪臣不必漫言其他!大論確有舊功可夸,但近年以來,屬國土渾屢遭唐國啃食,如今失土更已過半!噶爾家守御不利,所以贊普才要征發國中甲兵,親赴戰場,解救青海之危!舉國上下,忠義勇猛者豈獨噶爾一家?今積魚城內外,誰人不是目唐為仇、殺之后快!”
韋乞力徐面對贊普時自是謹守分寸,但卻不會對勃論贊刃的嘲諷保持沉默,當即便瞪眼駁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