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極深,臨淄王李隆基合衣而臥,卻仍是了無睡意。他一手搭在腹上,另一手則探入錦被中,指尖輕輕摩挲著一柄佩劍的劍柄,昏暗的帷幄中,睜開的眼睛微光流轉。
晚間兄長一通抱怨,只是怨恨中書侍郎姚元崇家奴桀驁,斥罵發泄完畢后便歸邸休息,全然不知他這一番控訴給李隆基帶來了多大的心理負擔。
李隆基有些羨慕兄長沒心沒肺、全無城府,但他卻深知自己不能那樣,否則他們兄弟必然會更加的處境堪憂。
近日凡所謀劃與人際交往的事宜在腦海中仔細梳理一遍,漸漸的心內危機感變得更加強烈。
日前得知青海大捷的消息后,李隆基壯著膽子略作試探,想要借著進獻軍樂參禮的機會將交際人面更作擴展,結果卻遭到了太皇太后的反對與訓斥。
這老嫗對他們兄弟幾人素來態度不好、全無親情,如今大權已失、托庇圣人,更是以打壓他們兄弟為樂,并以此討好圣人。
她弄權半生,所思所計都陰邪入骨,更擔心自己兄弟一旦得勢、或就會因為父母的仇恨而對其大加報復,對他們兄弟自是防備至深。表面的態度已是如此,背地里更不知會在圣人面前進行怎樣險惡的詆毀。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李隆基才又忙不迭進獻奏表,提議封禪,希望能在圣人那里挽回幾分好印象。但其實他內心里,并不希望圣人采納封禪的建議。圣人這尊位是從他父親手中奪走,圣威越崇高,無疑會映襯得他父親越黯淡。
但如今的他實在沒有更好的謀計選擇,圣人志向宏闊、好大喜功,甚至御駕親征,無非是為了渲染并坐實其中興之名,以消弭其名位獲取不正的隱患。
封禪乃是帝王盛典,身在尊位者沒有幾人能夠拒絕這樣的榮光誘惑。而想要舉行封禪,試問有什么人比上代皇帝之子進言更有說服力?
比如舊年世道譏諷女皇絕情寡恩、不恤子孫,圣人便各種巧媚、投其所好,果然因此收獲頗豐,甚至謀取到一個問鼎大位的機會并最終使之成為現實。
如今自己兄弟與圣人當年處境不乏類似,那么采用類似的謀身計略也是最為穩妥。
事態的發展也的確如自己所料,他奏表進獻未久便獲得了圣人的關注,并憑此官升數階、得任光祿少卿,顯然自己的表態是能投圣人所好,以此進行答謝。
可是兄長今日遭遇卻讓李隆基心中警兆陡生,似乎真實的情況跟自己的遭遇有些差異,這差異或許還不小。
姚元崇身為中書侍郎、政事堂中的首相,乃是圣人的肱骨重臣,其人言行舉止一定程度上就能代表圣意如何。他如此兇惡的派遣家奴將兒子從自家宴會上召回,連這么一點面子都不愿給,是否也意味著圣人對他們兄弟也懷有著類似的惡意?
身世如此,李隆基也并不奢望圣人會對他們兄弟全無防備,只是因為大局上的體面,許多事情不能做的過于苛刻與外露。
而他除了血脈上的不利之外,還有另一點會讓圣人對他更加警惕,那就是他也曾過繼給伯父李弘,做過義宗嗣子。圣人不久前并尊二宗,就有淡化承嗣于義宗的意思。
通過姚元崇家奴的表現可以看得出,圣人對他的態度也是不無糾結,或許有幾分賞識,但更多的還是惡意潛藏。
“終究還是太操切了啊!”
圣人鐘意封禪是肯定的,但應該不愿意由他開啟這個話題的議論,不想讓他在這當中享有太多的關注。所以這一次將他升遷為光祿少卿,也不可過分樂觀視之,當中或許還有什么禍心包藏。
可惜李隆基對朝中人事了解仍然不夠深入全面,并不清楚在朝的另一位光祿少卿徐俊臣就是早年誣蔑皇嗣謀反、搞得他們一家惶惶不可終日的酷吏來俊臣,也因為與少弟嗣相王李隆業日漸疏遠,不知嗣相王長史狄光遠就事刑司,所以對當下處境的感知與判斷還不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