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太平公主早數日前便已經歸京了,只是不敢入宮拜謁,擔心母親余怒未消,一直住在兒子邸中,總算等到禁中傳見,這才忙不迭的入宮相見。
此時的太平公主不再是往常濃艷華麗的裝扮,穿著頗顯老氣的素裙,素面不施粉黛,顯得有些憔悴柔弱。
她懷里抱著自家那個小孫子,點頭將三王問好應付過去,又連忙轉頭望著自家阿母,一臉感慨的說道:“往年仗著阿母的寵愛,明明出降多年,卻仍不改頑劣習性。恍惚間自己都做了祖母,兒孫已經成蔭,才越發感受到身為親長的辛苦。
這懷中的小物或還不知我是何人,但我卻牽掛的肝腸不安,以淚洗面。宗廟里同昭同穆可稱兄弟,隔代的親緣才是最撓人心啊!有了這樣的感受我才敢放言來說,圣人不妨問一問出征這數月,京中諸親誰最牽掛?見你祖母思念得寢食不安、將要脫形,我真是又心疼又羨慕啊!”
聽到太平公主如此直白的吹捧阿諛,李隆基坐在席中不屑的瞥了瞥嘴角,抬手掩嘴稍作掩飾,視線一轉又有一道倩影闖入眼簾,正是那個讓他羞惱怨恨無從發泄的堂妹,視線頓時如觸電一般的轉開。
但過了片刻后見無人關注自己,他卻又忍不住逐分逐寸的轉回頭去,借著一次又一次的視線飛掠,狀似漫不經心的頻作驚鴻一瞥,又因為沒有遇上彼此視線恰好碰撞直視的瞬間而頗感失望。
隨著狀似無意的打量次數多了,李隆基發現那堂妹右手扶住食案一角,支起兩根蔥白的手指正作摳挖之狀,先是微微錯愕,旋即便有會意,這娘子并非對他的窺望全無所覺,作此手勢分明是在暗示他再敢瞎看就要將他眼睛摳出來!
察覺到這一點后李隆基不免羞惱,視線忙不迭移開,但片刻后卻又賭氣似的轉移回去,直望向那張令人又愛又恨、總是難忘的精致俏臉,才發現這堂妹只是仰著臉遲遲望向殿上。
他順著那視線所指的方向望去,首先是看到坐在圣人左手邊的太皇太后,繼而便是慵懶斜偎在榻西一側的圣人。
圣人身著燕居的秋袍時服,未著幞頭,幾縷散發垂落額間,飽滿的前額、英挺的劍眉下,兩眼并不凝神注視哪一處、但仍是湛湛有神,刀削一般挺拔的山根,嘴角微微翹起似笑非笑,下巴尚未蓄須、仍是棱角有型,正是一張工筆細摹都難拓出三分風采的英俊臉龐。
李隆基有些迷茫的收回視線,心中沒來由泛起一陣酸澀,但片刻后流于嘴角的卻是一抹頗為不恥的冷笑。
殿內的李潼倒不知他那小堂弟豐富細膩的心理戲,只是望著喋喋不休的太平公主有些想笑。
拋開別的不說,他這個姑姑的確是一個好親戚,為人熱情又懂得察顏觀色,只要有她在的場合,便絕對不會冷場,的確擅長討人歡心。
像是坐在他身邊的太皇太后,明明在這女兒入宮前還頗多抱怨,可是現在已經被太平公主小意奉迎得笑逐顏開,些許余怒已是蕩然無存。
只不過被太平公主抱在懷里當作道具的小孫子有些可憐,幾個月大的小娃娃多數時間都要酣睡,卻被自家奶奶吵得小嫩爪都探出了衾被包裹揮舞著,更引得自家小妹李幼娘挑眉乜斜著婆婆,一臉的惱怒怨念。
李潼不想看她們婆媳當場翻臉,抬手指了指太平公主懷抱,示意乳母上前抱走嬰兒,然后將視線轉向李隆基,笑語道:“光祿事在禮賓饗給,皇朝養士,恩出此中,來日入司就事,務要周全縝密,不可遺漏失禮。事雖繁雜,但也尤其磨練待人接物的氣度眼識,不要因為不是清望張揚所在便厭煩退避。”
李隆基連忙起身拱手道:“臣一定謹記圣人教誨,不負此番天恩垂給。”
兩人一番對話,終于將話題從太平公主身上挪開,而太平公主這會兒也才有暇正視這個侄子,得知臨淄王高升光祿少卿后,便嘖嘖有聲道:“原來臨淄王竟然已經高任通貴,那真是可喜!宗家兒郎,英才輩出,一定要精誠用心,不要讓時流見笑是只憑公器私授。”
李隆基又連忙恭聲應是,無論心中作何感想,面子上始終禮數周全。
接下來的家宴中,氛圍仍是輕松有加。太平公主也不再搶著發言,除了回答圣人與太皇太后的問話之外,多數時候都是若有所思,且視線幾次望向端坐席中、不茍言笑的李隆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