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人看似寬宏大量,實則內里對他們兄弟始終懷有深深的忌憚,唯恐他們兄弟在世道之內有任何實質性的人事創建,此前一直隱忍不發,只是在等待他們放松警惕、尋找一個最合適的打壓機會。
如今的他,不獨時譽勢位蕩然無存,就連血脈相連的親人們都隔閡深刻,困居于王邸,成了一個實實在在的笑柄。
聽到李隆基語調悲痛,北海王心中也是不忍,上前拍著他的背安慰道:“三郎你也不要過分的傷心,妹子們只是一時懼怕計差,等過去一段時間,她們終究會明白兄長們并非一味的逼迫傷害她們……”
“可是我怕等不到那時……那人獠牙已經探露出來,他遠在東都卻仍擔心我這個困禁長安的廢人再生事端,專派甲兵將我門戶牢牢把守,憑他心計手段,還會容我長久存活在世?”
李隆基講到這里,眼中已是深深的憂懼:“阿兄,我并不怕死,但這等死的滋味實在是種折磨……咱們阿耶在天之靈,若知兒郎遭此羞辱折磨,會不會后悔當年將他放歸長安?一時的仁念放縱,不獨給自己留下了禍端,更是遺禍后人……蒼天不公啊!與人為善者不得好死,此類絕情的孽種卻顯貴快活……”
聽到李隆基話語越發的悲愴放肆,北海王忙不迭抬手捂住他的嘴巴,并疾聲低語道:“三郎你收聲……如今邸舍內外,哪里還有隱私,有什么心思言語也決不可宣之于口!”
此時的王邸中堂中,也隱約聽到側堂里傳出的憤怒咆哮聲,只因歌樂聲的混淆而并沒有聽得真切,但在堂一干賓客們也都面面相覷,有些不明所以。
安平王李隆范直接站起身來往側堂行去,而王守一在想了想之后便也打個手勢、示意眾人繼續享用餐食,自己則跟隨安平王一同行出。
客席中,靺鞨人祚榮眼中精光閃爍,手指摩挲著酒杯,神色若有所思,同幾個隨他一同登門的伙伴作無聲的眼神交流。
等到李隆基不再悲聲怒吼,北海王才收回手長嘆一聲道:“你既然沒有忘記當年故事,又怎么能不明白咱們兄弟真實處境如何?
勿謂圣人薄情,當年妖婦掌國、奸徒囂張,咱們阿耶雖有國嗣之名,但卻困在內宮無從解脫,咱們兄弟幾個只是不知人事的幼童,全憑圣人舍身犯險的殺賊奪宮,世道才得撥亂反正。但卻因為他根基淺薄、難馴強臣,不得不將大位推讓給阿耶。
其實在圣人眼中,咱們一家才是竊取了他舍命奪回的勢力大位,后續各種反撲,其實也都在人情計議之內。身在那樣勢位,絕情一些也并不是什么壞事,咱們阿耶若有他一般的狠戾,又怎么會讓庶人顯禍亂東都,給了圣人奪國掌權的機會?”
在李隆基往常的印象中,只覺得這個兄長是一個胸無大計、只知享樂的庸人,此時聽到這一番長論,不免有些詫異失神。
“三郎你也不必這么看我,一同成人的兄弟,我確實不及你有智慧志向,但經歷人事種種,能無一二自己的體會?”
北海王迎著兄弟詫異的視線自嘲一笑,繼而又說道:“這番話其實我早就想勸告你一番,只是見你上進心切、覺得我不肯上進而自找的借口,不會聽在心里。
圣人是怎樣的身世?妖后當國的舊年,他是死處翻生的孽種,所受的折磨苦難又比咱們兄弟深刻得多。即便如此,他還能委身飾面的討歡于祖母,諸種仇恨都可一概抹去。既不知恨,又緣何有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