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站在離側門不遠處的一片竹影里看著那邊,發現比預想的時間要晚了些,不由微微皺了皺眉。
正有些擔心的時候,便看見御史張貽琦踉踉蹌蹌地跑出了側門,此人本來應該光溜溜的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件衣裳,身體劇烈顫抖東倒西歪,眼神已經渙散,拼命張嘴想要呼喊什么卻什么話也喊不出來,像極了一名醉漢,更像是一條將要渴死的魚。
側門外馬車旁的隨從滿臉焦慮,根本沒有注意到什么異樣,大聲喊道:“老爺,聽說夫人得了確信,知道您在這兒,要帶著那些婦人過來鬧事兒,咱們快走吧!”
張貽琦嘴里嗬嗬作響沖了過來,腳步虛浮,只是將要沖到馬車前,終是沒能撐住最后那幾步,直接向著地面便倒了下去,他絕望地伸出顫抖的手想要抓住那名隨從的衣服,灰白的臉上眉眼抽搐,極為扭曲難看。
或許是這種可怕的表情,嚇得那匹馬兒受驚大亂,只聽得轟隆一聲,車廂竟在這時候垮了!
像積木般零散崩開的車廂轅木,就像座小山般直接把張貽琦壓在了最下方!
灰塵漸伏,那幾名隨從護衛像傻瓜一樣愣愣站在破爛的車廂旁,看著臉上鮮血直流,明顯已經沒有呼吸的老爺,有些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是,我們知道夫人確實挺兇悍,老爺你今天喝了不少酒放大了恐懼,聽到我們的呼喊驚恐之下跑的急了些,但你……怎么能沖著馬車就撞過去呢!還有這馬車怎么就這么脆弱,居然一撞就塌了呢!
側門處的動靜早就驚動了紅袖招的打手和管事人員,他們滿臉鐵青地圍了過來,也不理會那幾名隨從護衛驚恐未褪下口齒難清的解釋,直接把在場的所有人控制住,然后派人馬上去通知長安府。
圍觀的百姓并不知道被馬車壓死的那個老胖子是何許人物,只當是一個倒了血霉的可憐嫖客,紛紛在旁指指點點,但紅袖招里的人哪會不知道此人身份,一名御史就這么死在自家青樓門口,他們往哪兒說理去?
御史張貽琦成為了大唐歷史上第一個因害怕悍妻從而慌張登車于是不幸驚馬最終慘死于車廂之下的官員。
而當該名御史進行自己生命最后一次奔跑時,該事件幕后真兇少年寧缺正站在陰影中緊握著雙拳,在心中不停替此人默默加油吶喊打氣。
用利刃破小腦進行狙殺會有極短的一段緩沖期,在草原上跟那些蠻人刀客學宰野牛時,他試過很多次,但用在人身上這還是頭一遭,他也不知道這個身體極虛弱的御史能堅持多長時間,算是一個小小的賭博,至于驚馬把車廂拖爛對他來說倒不是什么難題。
“果然不能低估官員們貪生怕死的強大意念啊。”
看著最終成功跑到馬車旁,然后被一大堆破爛木布壓到最下方的御史大人,寧缺默默感慨了聲,迅速轉身離開,握著那塊雪白毛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這是他在長安城里第一次殺人,難免會有些緊張,然而此時此刻他想的更多的卻是,張貽琦最后沖出來時,身上竟然套了件外衣,這等生死關頭,御史大人還是不肯讓人看見自己的光身子,十分顧及顏面,真可謂是道德楷模,衣冠禽獸。
這時候紅袖招前樓后院的管事都已經知道了消息,不知多少雙眼睛正試圖發現有沒有可疑之處,寧缺當然不會選此時離開。他順著溪畔去了另外一位相熟的姑娘小院,陪著最近幾天來親戚休假的她聊了聊閑話,大概是閑著無聊,那姑娘見到他來極為開心,寧缺也是極為開心,滿臉笑容說的唾沫橫飛,只偶爾會用手里那塊看似雪白內藏烏梅的毛巾輕拭唇角。
…………
夜色籠罩臨四十七巷,老筆齋后宅的床上主仆二人正在說著先前的事情,床邊的盆里是毛巾焚燒后的痕跡。
此時,羅毅從門外走了進來,若有深意的看了看寧缺,隨后走上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