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用手遮額抬頭看了一眼天,發出一聲疲憊的嘆息,然后余光里注意到前方山道旁,有一片小湖像鏡子般反著光。
湖很小很平靜,清澈透底,能夠看到里面沉默游動的魚兒。
在湖畔的石縫間生著一朵淡黃色的小花。
一陣山風輕拂,小黃花瑟瑟顫抖,顯得極為恐懼。
平靜湖面泛起微微漣漪,小魚兒彈動著尾巴,鉆進石中不見。
一片憤怒的大海出現在寧缺的眼前,海水極藍近黑似如他熟悉的硯中墨汁,海水不停卷動,掀起山般高的波浪,發出憤怒的咆哮,不停拍打著堤岸與站在堤岸上的他。
他雙腳像釘子般死死站在堤岸上,盯著鋪天蓋地而來的墨色海浪,縱使身體如同被巨石擊中,縱身濕透的衣衫被海水撕成碎片然后帶回海中,依然一步不退。
然后大海站了起來。
像墨一般深沉黑暗的海水,像墻,不,像大地一般站了起來。
海洋把天空割成兩半,緩慢地向他壓了過去,在這片豎著割裂天地的海洋中,可以看到比山更大的漩渦,可以看到沉默哀鳴徒勞亂飛的海鳥,可以看到死亡。
然后大海倒了下去。
寧缺也倒了下去。
他重重地摔倒在山道上,痛苦地擰緊了眉頭,噴出一口鮮血。
道前的小湖依然平靜,只有幾絲漣漪。
…………
山霧深處,傳出一道平靜卻驕傲的聲音。
這種驕傲與隆慶皇子故作淡然的驕傲不同,聲音的主人并不屑于掩飾自己的驕傲,也不刻意展露自己的驕傲,他的驕傲在于內心的強大,渾然本性而出,絲毫不令人反感抵觸。
“山道崖壁上的字跡,傳說是書院前賢鐫刻,開啟禁制之后,意圖闖過禁制的人,越能忍受符意里隱含著的痛苦與力量,那么山道給予此人的痛苦和力量便會越大。”
那道平靜驕傲的聲音繼續說道:“很多年前我和大師兄打過一場架,雖然你們知道大師兄的性情,不可能真的對我下狠手,但我還是打不過他,所以我一怒之下把老師用來做梅花糕的模子捏碎了,于是老師也動了一怒,然后之下做了個殘酷的決定,罰我走了一遍山道。”
山霧里響起一陣驚呼,驚呼的原因很多,有人是驚嘆于大師兄的強大,有人是驚嘆于二師兄也很強大居然能夠徒手捏碎夫子刻了符文的精鋼糕點模子,有人則是驚嘆于二師兄膽大包天竟敢讓夫子沒梅花糕吃……
“那年我過山道時,引發的動靜當然比這家伙引發的要大很多,最后只到星河破碎隕石亂飛我才倒地,不過這家伙居然能引發海怒,也算是不容易。”
霧里有人表示贊同,有人感慨說道:“只是這般看來,越能忍受痛苦便要承受越大的痛苦,這個家伙未免太倒霉了些。”
“倒梅?”某人怒問。
“倒霉。”那人趕緊解釋道。
“你們都沒有見過小師叔,只有大師兄和我見過。”
二師兄心情稍霽,傲然說道,仿佛覺得見過小師叔本身就是一件極值得驕傲的事情。
“小師叔曾經說過一句話,命運本身就是一個很殘酷的家伙,如果它要選擇你承擔使命,那么在確定你能夠承擔這種使命之前,會想盡一切辦法打斷你的每一根骨頭剝離你每一絲的血肉,讓你承受世間最極端的痛苦,如此方能讓你的意志心性強悍到有資格被命運所選擇……”
濃霧之間某人侃侃追憶而談,有人則是竊竊私自議論:“現在看起來,二師兄果然還是最崇拜小師叔啊。”
看眾人這激動的一幕,羅毅始終沒有說話,只是暗暗用神識觀察著寧缺的一舉一動,同時心中暗道:“兄弟,我也幫不了你,只能靠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