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并不知道大唐國師和一位神符師把他視作改變昊天道南門后繼無人尷尬致命局面的唯一希望,意欲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搶奪人才,哭著喊著也要收他當徒弟。
他也不知道自己去年在御書房里寫的那幅字,那幅以各種摹本姿態在大臣們家中已經招搖數月的字,即將躍出那片海。稍后高高在上的大唐天子可能會眼含熱淚握著他雙手,泣聲說道愛卿朕尋你尋的好苦,然后賞他萬頃良田美婢無數。
他不知道這些事情,他依然艱難行走在書院后山的山道上,他只知道這見鬼的山道越來越難走,他只知道山道前方有座木橋,橋的那頭站著幾名登山者。
那幾名登山者或扶樹或倚橋頭,神情疲憊臉色黯淡,其中一人望著似乎永無盡頭的山道,頹然緩緩坐到地上,臉色蒼白絕望到了極底。
正是謝承運。
一路山道行來,刻在岸壁上的石刻字符令周遭環境化為千針萬葉瀑布瘋海,對寧缺身體與精神造成了極大的傷害,在與這種模擬自然的對抗中,他表現的越強硬,相對應,那些石刻字符所展現出來的威力越恐怖,走至此時他雖然尚未倒下,身體也已經是虛弱到了極點。
他抬起手臂,擦掉唇角的血跡,往橋那邊走去,踏過小橋,身周那些無影無蹤卻無處不在的壓力驟然消失,知道終于過了第一關,下意識回頭望向漫漫山道,心有余悸嘆息了聲。
橋頭山道旁坐著兩名年輕的修行者,他們的臉色很黯淡,甚至顯得有些絕望,哪怕是聽到寧缺的腳步聲,也沒有抬起頭來看他一眼,仿佛對他們來說,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寧缺走到他們身前,看著他們的神情,忽然認真說道:“該放棄就放棄,不算丟臉。”
走過謝承運身前時,他沒有停下腳步,沒有與這位集書院萬千寵愛與一身的才子交談。
謝承運的目光從山道上的那雙腳上移,望向繼續向前的那個背影,眼眸里浮現出淡淡迷惘之色,他覺得這個背影有些眼熟,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寧缺知道橋后的山道依然有古怪,不然包括謝承運在內的那三名登山者,會如此絕望黯然坐在橋頭,靠在樹上,但他并沒有停下腳步觀察或是做別的事情,而是直接走了上去。
山道彎曲難以看見盡頭,他微低著頭就這樣沉默走著,順著這條把春日花林分成兩半的青石道緩慢行走,走過好幾個彎,路過好幾片湖,穿過好幾畦花田,在翻過一處有些陡峭的石崖后,斜斜向上的山道忽然向下斜傾而去,又穿過好幾畦花田,路過好幾片湖,走過好幾個彎。
然后他抬頭望去,看見那座木橋,橋頭的樹以及那三個情緒低落的登山者。
彎彎山道前行,明明向著上山的方向,最后卻折回了原地,有些像傳說中的樹林冥墻,橋頭的山林里涼風漸起,暮色趨涼,有一股陰森莫名的味道。
寧缺的臉上沒有絲毫震驚神情,更沒有什么驚怖,他只是看著橋頭的樹和樹下的人發了會兒呆,然后轉過身去,望著那條已經走過一條的山道默默閉上了眼睛。
先前看到橋頭畫面之后,他便想到了某種可能:這條山道會把人帶回來。
道理很簡單,就算山道前方是萬丈深淵或是噬魂的惡獸,包括謝承運在內的三名登山者,有可能會爬不上去,但沒道理三個人都恰好在橋頭放棄了登山的努力,而且他們臉上的神情不像是受到某種折磨沖擊之后的悲壯,更像是一種惘然迷路的徒勞。
問題是橋后的山道為什么會把人帶回原地?這是寧缺現在需要解決的問題,他閉著眼睛,沉默站在橋后山道下方,探出袖外的雙手輕輕感受著風中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