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腳步,眼瞳漸漸回復正常,看著夜霧深處說道:“我殺給你們看。”
說完這句話,他繼續抬步,走上上一級石階,右手緩緩伸至空中,伸至細稠如紗的白色夜霧之中,平空握住一把細長的刀柄,然后于虛無間抽出那把熟悉的長刀,斬向身前的虛無。
刀鋒之前無數馬賊身首異處,梳碧湖被再次染紅,無數蠻族探子被斬落馬下,秋草上染著紅色的糖霜,一張張熟悉或陌生的臉被劈成血肉模糊的兩半,然后消失不見。
夜霧之中,他在山道上一路殺將過去,從岷山殺到草原再殺回長安城,他殺死肥胖的御史,殺死臨湖小筑里的劍師,殺死鐵匠鋪子里的蒼老偏將。
所有攔在他面前的物體,都被他一刀斬斷,無論是那些帶給他慘痛回憶的仇人,還是曾經并肩作戰生死與共卻想臨陣脫逃的同袍,還是那匹帶著他深入草原八百里救過他性命的戰馬。
春風亭落著雨,他沉默揮刀殺著。
臨四十七巷落著雨,他看到黑臉小子箕坐在灰墻之前。
寧缺終于覺得有些累了,有些疲倦了,手里握著的長刀緩緩放下,看著山道盡頭的夜霧深處,喃喃說道:“人活著都不容易,活一輩子就已經夠痛苦了,何必非要讓我再活一遍呢?”
他低頭看著身邊的桑桑,蹙著眉頭,痛苦說道:“我知道這些都是幻覺,幻覺嚇不倒我,但我無法證明這些是幻覺,所以我真的覺得很痛苦,就像我們以前那樣痛苦。”
…………
夜已深,書院前坪觀看二層樓開啟儀式的很多人已經離去。雖然像大唐親王殿下,公主李漁以及神官莫離這樣的大人物,還在沉默等待著最后的結果,然而此時還留在山道上的只剩下兩個人,與很多國家已經沒有絲毫關系,那些使臣何必再苦苦等待?
書院諸生自然都沒有離開,他們沉默看著山上,臉上表情非常復雜。
鐘大俊看著被金無彩攙扶著的謝承運,看著他臉上的惘然失落神情,嘆息一聲,說道:“承運,我們回吧,沒什么好看的,難道寧缺那家伙還真能勝過隆慶皇子不成?”
金無彩擔憂看著謝承運一眼,她知道這個男子外表雖然溫和,骨子里卻是怎樣的清高自負,今日登山半途而廢,與隆慶皇子一比泯然眾人矣,只怕精神受了極大的打擊。她更擔心的是,在發現寧缺都比自己強很多之后,這個男子會不會就此頹然。
謝承運搖了搖頭,看著夜色中根本看不清楚的書院后山,說道:“我想看看結果。”
忽然間有人發出一聲極力壓抑的驚呼。
夜空里的浮云不知何時盡數散去,而山腰間的云霧也在那一刻散去了片刻,星光照耀在那條彎蜒陡峭的山道上,竟是將那些石階都照的清清楚楚。
只過了極短暫的一段時間,山間的云霧再次匯集,將那條山道重新嚴嚴實實地遮了起來,再也無法看到里面的模樣。
但這片刻時間,已經足夠很多人看到了漫長山道石階上的兩個人影,其中一人已經走到了山道極高處,快要接近山頂,看身形應該是隆慶皇子,而后面應該是寧缺的那個身影,卻還在山道的中段艱難爬行,距離山頂還非常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