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開心。”
簡陋的車廂中,大師兄看著窗外土陽城的街景,忽然開口說道:“仇恨不是靠鮮血就能洗清的,所以殺人這種事情真的沒有太多意思。”
然后他回頭望向寧缺,神情溫和說道:“我不是侈談什么寬恕之道,當然不是要你隨時被人去殺,只是這種事情如果循環發展下去,很難找到什么盡頭,而且不停被人復仇是件很麻煩的事情。我和你的師兄師姐們可以躲在書院后山不出來,但你若要入世便沒有辦法躲,書院的名字就算有三十幾斤豬頭肉那般重,唐律就算再嚴苛,若對方連死都不怕,自然也不會在意這些。”
寧缺聽著大師兄的教誨,沉默思忖片刻點了點頭,卻沒有說什么。
寒風掀起馬車的窗簾,不知從何處再次傳來濃郁的蔥香,他不解向窗外望去。時已近暮,白天人煙稀少的土陽城街道上,卻顯得熱鬧了很多,軍士與百姓們的臉上都帶著喜悅的笑容,不久前發生的血案并沒有對俗世的生活造成太大影響。
寧缺不知想到什么,跳下了馬車走進街畔一家還開著的土產鋪子,給桑桑買了些東西后,走出鋪子時,遠方城墻上忽然響起一聲響亮的悶響,他微驚望去,只見幾道煙花射向空中,照亮了逐漸深沉的夜色。
他提著紙袋站在街邊,看著美麗的煙花,臉上露出微笑。
今天是年節,土陽城里家家戶戶都在包餃子,難怪整座城里都充溢著刺鼻的蔥香。
煙花聲聲,天啟十四年就這樣結束了。
…………
夜色剛剛降臨長安城。
臨四十巷巷口停著一輛黑色的馬車,卻沒有馬,車廂暗沉似是精鋼鑄鐵打造而成,上面刻著繁復的線條,那些線條間承了太多灰所以顯得有些頹敗。
一塊濕抹布從車廂底部探上來,把廂板繁復線條里的灰擦掉,頓時那些線條恢復了原有的生命力,變得美麗而生動起來。
桑桑把抹布放進水桶里用力搓洗了陣,然后把被井水凍的發紅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看了一眼老筆齋旁緊閉的鋪門,然后吃力地提著水桶進了鋪子。
去年年節時,旁邊的吳掌柜和吳嬸邀請她和寧缺一起吃的年飯,大概是因為前些日子的擾嚷,吳嬸今天中午邀她去吃飯時的神情有些訥訥然,似乎并不想她答應。
桑桑看出來了,所以她沒有過去吃飯。
走回天井把臟水倒掉,她看著墻角一新一舊兩個甕發了會呆,然后去廚房給自己煮了碗面條,沒有煎蛋,只是多放了幾粒蔥,便算是過了年。
隔壁邀不邀她去吃年夜飯,桑桑不在乎,寧缺不在家,所以她愿意過的更簡單一些,吃完面條后,她把鋪門關上,然后爬上微涼的北炕鉆進被褥中。
她天生體質虛寒,要靠體溫把被褥捂熱,是很困難的事情,她已經習慣了要花很長時間才能入睡,所以她把細細的手指伸到眼前,看著指間燃燒的那抹昊天神輝,借此打發著時間,然后又數了一遍枕頭下的銀票,才閉上了眼睛。
天啟十四年最后的夜,昊天仿佛也要給人間增添一些煙花般的美麗,悄無聲息散去長安城上方厚沉的雪云,讓星光灑向或安靜或熱鬧的宅院。
清淡的星暉落在臨四十七巷老筆齋中,落在天井里那兩個寂寞的甕上,也落在老筆齋后院的圍墻上。墻頭殘雪間有一只寂寞的貓,它正舔著在冬雪里與同類搶食后留下的傷口,抬頭看了一眼星星,痛苦地輕輕喵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