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不得干涉朝政,是夫子定下的鐵律。”他仿佛是要壓制住心頭的不安,聲音嘶啞說道:“如果書院真要像西陵神殿那般行事,這些年來早就已經動手了。”
許世看著云層外黯淡的日頭,眼眸里閃爍著幽光,緩聲說道:“我從來不曾懷疑過夫子,但你要知道,哪怕是再偉大的人物終究有老去死去的那一天。一旦夫子離開這個世界,書院后山那些人不甘寂寞怎么辦?如果他們開始干涉朝政,皇權旁落、國將不國,我大唐……還是如今這個大唐嗎?”
“如今已經確定寧缺便是書院入世之人,不然書院不會同意他去邊塞去荒原。我看過此人在軍部的履歷,必須承認他是一個很優秀的軍人,然而越是如此我越是警惕,因為一名優秀的軍人必然冷血無情,而且必須有野心,無論是對戰功還是疆土,那種野心都像野火般無法撲滅。”
許世沉聲說道:“大唐強盛千年不衰,是因為我們不像那些匍匐在神殿腳下的可憐蟲,我們對世外之人心存敬畏,始終警惕,不曾臣服。”
王景略搖了搖頭,說道:“然而帝國千年書院亦千年,如果真會發生什么事情,幾百年前已經發生,想來不會專門留到我們這個年代。”
許世說道:“那是因為書院千年以來只出現了一位夫子,也只有夫子才能教出那些有能力動搖我大唐國本能力的學生。”
王景略想著長安府內那個年輕胖子隨意施出的天下溪神指,低頭沉默無語。
許世寒聲說道:“生老病死這都是昊天安排給人類的命運,如果夫子沒有離世,自然不需要我們多擔心,然則如果夫子離世,你們一定不能把長安城和帝國的安危交到寧缺手中,我不管你們用什么方法,也要把那個陣眼搶回來。”
王景略依舊沉默,先前何明池的那柄黃油紙傘并沒有完全隔絕他的傾聽,而且他事先便知道天樞處想從那名小侍女手里得到什么東西。
“為什么您如此堅持?”他還是忍不住問道。
許世瞇眼回憶往事,臉上深刻的皺紋就像是被雨水沖涮過的黃土般溝壑畢現,聲音微啞說道:“因為書院曾經出現過一個軻瘋子,我不想世間再出現一個寧瘋子,但凡是瘋子都有可能讓整個大唐替他們殉葬。”
說完這句話,老將軍劇烈地咳嗽起來,痛苦地咳嗽聲回蕩在空曠的房間里,就像是戰場上漸趨破毀的戰鼓發出的聲音,過了很長時間他才艱難地重新直起身體。
大唐皇帝李仲易坐在榻上,平靜地看著下首的弟弟,認真地傾聽他的解釋,忽然間他的眉頭痛苦地皺了起來,急忙用手帕掩在唇上把咳嗽堵回胸腹間。
“我并不清楚老將軍為什么震怒,就算是為了當年與顏瑟大師之間的情份,似乎也有些說不過去,不過天樞處和南門觀去問那個小婢女,倒不是針對寧缺或者是書院,關鍵在于那些事物太過重要,總不能流落在宮外。”
親王李沛言沒有注意到皇帝臉上的痛苦神情,但他認真解說了半天卻沒有聽到榻的方向傳來聲音,不免有些惴惴,繼續說道:“那個小婢女本身也大有古怪,光明神座在老筆齋與她相處這么久,我總覺得這件事情里透著份詭異。”
他抬起頭來看著皇帝陛下認真說道:“被皇兄訓斥教誨之后,臣弟已然深切反省悔悟,明白我大唐立國根基之所在,然而此次臣弟應西陵之邀入宮傳話,卻另有想法,神殿要召那名小婢女回桃山,似乎并無惡意,據天樞處眼線回報,甚至神殿有意讓那名小婢女繼承光明神座之位。那名小婢女是唐人,又是寧缺的侍女,如果日后她真能繼承光明大神官之位,對帝國總是有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