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言以對,便不再苛責她。只是從來不動手殺人。”
“我看著他們殺了一批又一批的商隊,自己也被一批又一批的盜賊襲擊。我只是心安理得地享受干糧和清水,不動肉脯和烈酒,自以為持身端正。可是有一天她對我說:你以為只喝清水、只吃干糧,便高我們一等嗎?你可知道,清水是從瀕死的人嘴邊奪下的,干糧是從掙扎的客商包裹里掏出的?”
“那一刻我面紅耳赤,只覺得自己并不干凈,他們也并不臟。不管是我,還是他們,都只是為了活下來。誰也不比誰高貴。”
“后來,我吃了肉、喝了酒,也提刀殺了人,到后來更是破了戒,娶了她。老首領死后,我被盜賊們推為首領,殺人越貨便成了家常便飯。”
圓寂聽完久久不語,許久一聲長嘆:“承遠,跟師父回去吧。”
承遠灌了一口酒,搖頭道:“我回不去了,師父。”
“再說,廟后面的那塊地,只能讓我們兩個都吃不飽餓不死,我不回去你便可以一個人吃飽,回去了便只能兩個人一起忍饑挨餓。”
圓寂道:“學佛之人,少些物欲,也沒什么大礙。”
承遠笑了一下,說道:“**是個很可怕的東西。我聽說東南方的城市,有一道名菜,香飄十里,聞者垂涎,佛祖也忍受不住誘惑,要跳墻而出,所以叫做‘佛跳墻’。師父你看,佛祖也有破戒之時,更何況是我?”
圓寂道:“那終究只是一個菜名,哪里是說佛祖真的會跳墻而出?我會一直等到你愿意回山的那一天。”
于是從那一天起,圓寂就一直跟著承遠。
他看著徒弟帶領盜賊們襲擊商隊,他站在遠處不聲不響,只等人死光了后過去將尸體掩埋。
開始的時候盜賊們都恥笑他,他也平靜對待,從不反駁。
到了后來,盜賊們開始尊敬他,也像承遠一樣叫他師父,幫他掩埋自己手刃的尸體,還學會了超度的經文。
但是再強橫的盜賊也不可能永遠縱橫沙漠。
終于有一天,他們在劫殺了一支富得流油的商隊后,就被別人盯上了,好幾股盜賊聯合起來絞殺他們。
他們倉皇失措,一路奔逃,路上遇見了精怪,還是狼群。
圓寂不對普通人出手,面對精怪也心慈手軟,不肯擊殺。
他們最后逃進一個石窟時,只剩下了四個人。
圓寂的身上被頭狼用利爪抓出了許多的傷痕,鮮血淋漓。
那些精怪還在追尋他們,遲早會追上來的。
就在他們無路可走,絕望之際時,石窟塌了。
他們長噓了一口氣,但是很快就發現,他們將面臨更大的絕境。
在這出不去的石窟里,食物只夠一個人吃幾天的。
知道這件事后,圓寂就面對石窟里殘破的佛像打坐,一言不發。
余下三人知道,他這是要辟谷不食了。
三人看著所剩無幾的干糧,咽了咽口水,將干糧分成三份,一人一份,沒有圓寂的份。
第一天過去,饑腸轆轆的三個人就將僅有的食物吞了一半下肚,那剩下的一半誰也沒有動,他們像餓狼一樣盯著彼此的食物。
第二天,他們就打了起來,圓寂坐在佛前,眼角滾出了渾濁的淚水。
第三天的時候,另外的兩個人都死了,只剩下了承遠,他殺紅了眼,緊握著拳頭,朝著佛前的圓寂一步一步地走過去,伸出了手……
背對承遠的圓寂,這一刻悚然而驚,想也未想,就握住藏在身上防身的匕首刺了出去。
“噗!”
匕首刺穿了承遠的身體,熱血流淌在圓寂的手上,染紅了僧衣。
承遠睜大了眼,慢慢地攤開了伸出的那只手——手心上躺著最后一塊干糧。
兩天后,一隊經過的商隊從坍塌的石窟中救出了圓寂,那時候的他已經奄奄一息。
圓寂跟著商隊穿行在沙漠里,身體有了力氣后,他告別商隊,回到了盜賊營。
三十多人的盜賊營,只剩下兩個大人,一個孩子。
他從兩人手里抱走了承遠的孩子,回到了廟里。
他一個人默默的撫養這個孩子,從那天之后,那片沙漠,變得寧靜了。
沒有盜賊,精怪也不敢放肆。
有人說,沙漠里有一個很厲害很厲害的和尚。
他有一根棍子,能一棍子打死一頭三米長的狼。
而這個很厲害很厲害的和尚,每日每夜的念經誦佛,卻還是會在閉上眼睛那一刻,聽見徒弟臨死前說的那句話。
他說:“師父,佛……佛跳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