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大娘繼續追問:“那么,如今莫戶部為鮮卑所斥,這次之后承德我們肯定也要收回的,現在你們部落青壯所余無幾還多有帶傷,又將何去何從?”
對此莫戶袧顯然也已有考慮,當即答道:“我部精壯已全都在此地,可打亂補入各路軍中,其余老弱可分開各地安置,我弟莫戶驢素來服膺老夫人和公孫大人,從無二心,可暫攝首領一職,而小人自是留在此處,聽憑……”
“我覺得不妥。”公孫大娘突然插言,“你說的是我們漢人常用的法子,而按照鮮卑的規矩,像你們部落這樣三心二意惹惱大首領的,部落中老弱都要充作他部奴隸,而青壯都得拉去當最危險的敢死隊、最劣等的仆從軍,哦對了,針對你們這些頭人,還有一些符合你們'貴人'地位的'體面'死法,沒錯吧?”
莫戶袧面色“刷”地變得慘白,顫聲道:“小人既做下這事,部落如何處置本就不是小人可以置喙的,只求老夫人看在莫戶部歷來勤懇的份上,稍稍寬緩一二,所有罪責,只在小人一人而已,小人愿受一切刑罰!”說罷又重重叩首,額頭已然見血。
“強者張揚跋扈、為所欲為,弱者奴顏婢膝、茍延殘喘,這是胡族的規矩,”公孫大娘說著站起了身走到堂下,卻把渾身顫抖不已的莫戶袧扶了起來,“但這卻不是華夏族的規矩。”
看著眼前驚慌失措的莫戶袧,公孫大娘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文琪為何會那么生氣?韓當他們又為何要為你轉圜說情?何嘗不是因為,他們其實在心里已經把你當做了同袍呢?”
莫戶袧聞言,身體不禁輕輕一顫。
“你為何會被軻比能以那種理由說動?誰強大就跟著誰,弱者給強者當狗,這不才是真正的'鮮卑族傳統'?便是初時戰斗不利虛以委蛇,隨后很快又強弱之勢分明,立刻就該像段部那般調轉槍頭才對吧?”
莫戶袧茫然地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莫戶頭人,你們確實回不去了!不是因為你們攻擊了同族,其實只要你們實力足夠強大,要回去他們一定會'盡釋前嫌'的。”公孫大娘頓了頓,繼續道,“你們回不去是因為,你們已經無法接受鮮卑的生活與習俗了。你們族人不愿再過互相征伐不休、一個不小心就要淪為奴隸的日子,你這個首領會糾結于那些民族大義,雖說是想岔了方向,卻也是因為懂得了禮義廉恥。一個人,既已真正接受了華夏衣冠,又怎么可能退回去做弱肉強食的野獸呢?”
“老、老夫人的意思是?”莫戶袧隱隱有了些猜測,卻又覺得難以置信。
“你莫戶部是遼地漢化程度最深的一個部落,既本已與漢人區別不大,那何不干脆改了漢姓、入了漢籍,真正編戶齊民呢?”公孫大娘理所當然地道,“你看,你的情況其實與那個倒霉的'蕭大俠'截然不同的!我看呢,既然事情因這個故事而起,不如就用這故事里的姓氏好了——對了,'北喬峰,南慕容'!哦,這段你應該沒看到,不過'慕容'這姓氏確實不錯!干脆你部就以'慕容'為姓,你兒可名'慕容博',希望他今后博學廣才。”
莫戶袧臉上浮現出一種難言的情緒,呆愣半晌,隨即卻一個激靈,雙腿一軟雙手亂劃地嚎啕起誓道(他其實本欲抱上公孫大娘的大腿,卻被對方熟練地躲開了):“老夫人對我莫戶、哦不,對我慕容部天恩浩蕩,我慕容部沒齒難忘,以后必鞍前馬后、結草銜環以報!若再有忘恩負義之舉,人神共棄!”
看著眼前已恢復常態,并且還能夸張地堆砌成語的的莫戶袧,公孫大娘不禁撇了撇嘴。但這浮夸的表演卻沒讓她錯過莫戶袧剛剛那一瞬間透出的宛若實質般的落寞與悲愴,這讓她不禁聯想到了某一個人、某一些人。
“至于你——莫戶頭人,你就不用改名了。對外我會說,這是對你的懲罰。”公孫大娘補充道。說完,她便不再理會堂下潸然淚下的莫戶袧,快步向門口走了去,空中只留下了一句喃喃自語,“舊時代終究也需要守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