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院門,蘇澄慶一路跟著步安,心中卻在盤算:這眼下業已今非昔比的外甥,莫不是認得嘉興城中的哪位豪商?
可便是步鴻軒在世之時,步安這“知府衙內”也未見得管用,如今他那大伯一死,只怕更加凄涼了,哪里去結交什么豪商。
可稍一轉念,蘇澄慶又想起一則坊間傳言,說是江南東道布政使孔老大人對步安頗為看重,心中便又升起無盡的遐想。
這位蘇家老二絕非下里巴人,他自然知道,區區天姥學子這層身份,還入不了布政使的法眼。莫非越州七司真如傳言中那么了得……
這時蘇澄慶又想起,有一回他問常來蘇府走動的李秀才,伎坊里姑娘們唱的那些安兒詩詞究竟如何,那酸腐秀才只是頻頻搖頭,一言不發便走了。
那會兒蘇澄慶還沒什么想法,如今想來,恐怕那幾句詩詞已經妙到毫巔,李秀才根本不敢相信它是出自安兒之手。若非如此,堂堂江南東道布政使,怎么會對一個小書生另眼相看呢?
“安哥兒,那孔老大人……”不知不覺,蘇澄慶便換了稱呼,只是說到一半就懸而不語,仿佛提起那人的姓氏,就有些許的僭越。
步安扭頭看了他一眼,隨口道:“我與藩臺大人,確有素面之緣,若是遇上要緊事,也能說得上話的。”
此刻正當用人之際,步安得想法子“降服”這位長輩,不然對方拿輩分來壓人,往后可是個麻煩。因此他也不必隱瞞自己與孔浩言相熟的事實,只是說者隨意,聽者卻愕然立在當場,半晌才跟了上去。
就這么一會兒工夫,蘇澄慶腦子里已經轉了不知幾圈。
藩臺大人!乖乖!正三品的朝廷大員,江南道上一等一的人物,若得此人關照,別說在嘉興府里謀個買賣,便是杭州越州,也大可去得!
蘇澄慶雖說只是個生意人,但畢竟不是毛頭小伙兒,喜上眉梢之際,又轉而自省,心說這等大人物總是喜怒無常,此人又是個學儒的……步安若是為了生意求上門求,恐怕當時便要惹得對方生厭。
他越想越覺得嚴重,腳下也跟著躊躇起來,步安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暗暗覺得好笑,嘴上卻不說什么。
“安哥兒!”蘇澄慶又走了幾步,突然拉起步安的手往回走,沉聲道:“這件事情還得從長計議!不可操之過急!”
步安有些摸不著頭腦,被蘇澄慶拉著走了幾步,不解道:“舅舅這是怎么了?”
這一聲“舅舅”聽在蘇澄慶耳中,滋味比起之前可大不相同。他一臉歡喜,笑著道:“安哥兒,你如今也是江南名士了,行事總要持重些,登門拜訪,哪有這么隨隨便便就走著去的。這樣好了,你我二人先回去備了轎子,再操辦些薄禮……總不能空著手上門。”
步安聽到后來,才明白他的意思:原來蘇澄慶以為自己拉著他就要去見孔浩言呢!
他哈哈一笑,道:“舅舅你想哪兒去了。藩臺大人早已回了杭州,我便是想見,也沒這么容易,何況遠水解不了近渴。”
眼看蘇澄慶臉上有些尷尬,步安又趕緊道:“舅舅放心,此人比藩臺大人還要管用,而且近在咫尺,走走就到,不必使喚轎夫了。”
聽他這么一說,蘇澄慶便不再堅持,將信將疑地跟在步安身后。兩人沿著望秀街一路走來,不多久來到南湖岸旁,如今充作臨時府署的南湖官驛。
半炷香功夫之后,蘇澄慶見著了眼下仍是嘉興同知的張懸鶴,正要叩拜,只聽步安輕聲說了一句:“舅舅不必多禮。”
蘇澄慶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你是學儒的,自然可以見官不拜,我可不成。況且多不多禮,豈是你我說了算的。安兒看似開了竅,骨子里怎么還是那么沒有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