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畝是死的,該收上來的糧食是死的,誰都改不了。要是糧食收不夠數,上官不滿意,你的差事就當不下去。要是收的火耗不夠,手底下干活的吏員們油水就不足,就不愿意給你干活。收得多了,不好收,也容易催出事情來。”
“再說了,破家斂財的事情,老爺也不愿意做呀,他說有傷天和,也有傷人望,那咋辦?就得從賬本上一點點的抻量,拿捏出一個最好的辦法來,該敲打的敲打,該體恤的體恤,該啃的硬骨頭,也得繞彎子想辦法壓住……”
“所以呀,每次該收糧了,老爺就要成夜成夜的打磨,他那心里,每時每刻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事在轉!”
“唉……事后回想,我都覺得,老爺當年說是病死的,其實,他是累的呀!”
話到此處,一主一仆,全都沉默下來。
周昂剛才忽然而起的一點探究之意,也隨著這番感慨,徹底消失了,同時他心里也不由得跟著感慨了一聲——盡管所有這些,都盡是耳聞,從未目睹,但他通過自己的經歷,還是能夠想象的到,一個自身和家庭在官場都毫無根基的年輕人,之所以能在幾年的時間內就崛起,實在也非輕易。
因為這本來就是個很看重門第,看重家門積累的世界。
當然,跟死去的老爹不同,自己走了另外的一條路——但是,這條路貌似強大,真的就輕松嗎?
還真不是。
兇險之處有過之而無不及。
片刻后,周昂擺擺手,似乎要揮走自己腦海忽然而起的這些雜音亂絮,恰好這時候陸春生也很是不好意思地道:“瞧我,大早上的,怎么就說起這個,惹少爺傷心了吧?都是我的錯……”
周昂再次擺手,笑道:“陸叔,你放心,我不會步我爹的后塵的!”
陸春生忽然被道破了心思,憨厚的臉上露出片刻的尷尬,趕緊解釋道:“少爺,我可沒有那個意思,我可不是咒你早……我……”
得,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反而更顯尷尬。
周昂不由笑了起來——怪不得當年自己老爹一去,他很快就被別人拿出手腳,不得不出盡家財,才勉強的全身而退了。
不要說比起自己的老爹了,就算是相比起郭援那路人精,陸春生在這方面的修為,都實在是差得太遠了。
不過,越是如此,周昂越是對他放心。
因為他不需要陸春生做別的,只需要他的這一份誠實和忠心,能在自己去做比較有危險的事情的時候,幫自己守好后路,就足夠了。
想到這里,周昂不由得又笑著安撫他幾句。
兩人正說著,陸嬸再次過來,卻是通知周昂,后院要開飯了。
周昂答應著,下意識地瞥了陸嬸一眼,心中卻是忽然一動,想了想,叫住她,道:“陸嬸兒,待會兒咱們闔家出動,眼看秋氣已近,該置辦幾身衣裳了,待會兒一起,都去,給你和陸叔也置辦幾身。”
…………
吃飯的工夫,周子和得意地拿出自己早上寫的一張字來,給周昂看。
周昂接來看了,先夸幾句,然后點出幾處不好,最后又總結性地稱贊了幾句,周子和聽得又是高興又是頗有收獲的樣子。
等到把東西還給她,抄起筷子吃飯的工夫,周昂笑道:“子和的字越寫越好了,可見用功。娘,剛才我跟陸嬸兒說呢,今天休沐,咱們闔家出門,去買衣服去,要換季了嘛!看在子和最近那么勤奮練字讀書的份兒上,您覺得我該獎勵給她點什么?多買條裙子?還是……”
“呀呀呀,買衣服?”沒等周昂把話說完,放下字紙之后的周子和已經叫喊著從自己的臥室里沖回來,過來就一把抱住哥哥的胳膊,“真的嗎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