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蟬并沒有覺得不妥,她只是微微搖頭:“不是那個嬋,樹上的那個蟬。”
韓蟬。
寒蟬。
夏衡在心底寫出這兩個字,覺得這個名字和女孩兒真搭,一樣的清清冷冷。
“比那個嬋還好。”夏衡使勁點頭表示贊許,沒皮沒臉孤注一擲的拍馬屁。
“本來他給我取的名字是韓詩卿,不過被我改掉了。”韓蟬抿了一口汽水,摘掉頭頂的護士帽,放在夏衡和她的中間,一頭軟軟的長發抖落到腰間。
“不喜歡么?”其實夏衡覺得這個名字更好聽,更像個女孩子的名字,叫起來也更有溫度。
韓蟬搖了搖頭,“不是不喜歡,”她把一綹被風吹到嘴角的頭發扯開,“只是覺得那個名字運氣太差。”
這是什么理由?
“頭一次聽說名字還有運氣。”夏衡撓了撓額頭,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
韓蟬輕輕的笑了笑,忽然把那雙修長纖瘦的腿蜷在長椅上,把下巴枕在膝蓋上,“有啊,有些名字真是運氣差到底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沒來由的有些酸澀。
夏衡望過去,只看見黃昏下一張沉默的側臉,發絲貼在韓蟬的臉上,泛著緋紅。
“你跟那女孩認識吧?”韓蟬忽然問。
她指的寧寧。
“認……識。”夏衡回答的有些遲疑,因為認識的不是他,是原來的夏衡。
“你知道她身體的事情吧?”韓蟬接著問。
“知道。”夏衡低聲回答。
“她真可憐,”韓蟬輕聲說“如果是我,真想一死了之。我和她明明只是毫無關系的陌生人,可是每次為她換藥的時候,都沒有辦法的流下眼淚。一解開繃帶,她赤·身·裸·體,我能看見的地方全部破碎,竟然沒有一點完整的地方。”
“嗯。”夏衡低著頭。
“你是她很好的朋友吧?”韓蟬偏著頭看他。
“……是。”夏衡想起了記憶里的畫面,想起了那個用盡全力哭泣、用盡全力擁抱夏衡的寧寧。
“可是這兩個月,我只見過你這一次。”韓蟬說。
“我……有些事情。”夏衡艱難回答,他也有些無法明白,原主為什么要執意離開戰時醫院,留瀕死的寧寧獨自在這。
韓蟬沒有說話,她抵著膝蓋,望向林蔭路上游弋的光斑。
“你們武人,是不是都這樣?”夏衡本以為這段對話就此結束,韓蟬卻忽然打破沉默,低低的說,“自以為攥著家國大義,所以就可以不顧身邊的人,雖然嘴里說著愧疚,其實還是洋洋自得的,對吧?畢竟你們是英雄,享受著世人尊敬愛戴的目光。”
夏衡怔住了,他能聽出來韓蟬這段話里深深的怨氣,但不僅僅是對他。
韓東君。
這對父女之間有什么隔閡么?
“不是這樣的。”夏衡有些牙疼,但他還是硬著頭皮接了話茬。
“嗯。”韓蟬低聲的應著,她并不想跟夏衡爭什么長短,或許只是因為她這兩個月為寧寧換藥,積攢的對寧寧的同情找到了苦主,或許是因為夏衡和寧寧觸動了她某段久遠的回憶,剛剛她才在僅有一面之緣的夏衡面前罕見的爆發出情緒。
夏衡暗暗舒氣,余光里兩道影子遠遠的投射而來,他握著橘子汽水起身,用一種看到救世主的語氣喊道:“醫生!”
韓東君和蘭時遠遠的走來,手上有一份嶄新的文件袋,聽到夏衡的叫喊,他點點頭。
在目光觸及到一旁的長椅上時,韓東君頓了一下。
韓蟬沒有理會即將走近的兩人,她放下腿,重新戴上口罩,把帽子一拿轉身便沿著梧桐樹下的林蔭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夏衡撓了撓額頭,轉過身,看到只被喝掉半瓶的橘子汽水安靜的站在長椅上。
緋紅色的夕暉蕩漾在玻璃瓶內的汽水上,清清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