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介子的手下,也多有這樣的人,比如張掖郡的孫十萬,乃是喝酒后將人打殘的惡少年,從隴西流放至張掖,后來才加入他的使團。
那個酒泉郡的譯者盧九舌,則專門替人夾帶走私器物,行走于西域,所以才會那么多種胡語,被關都尉逮到后懇求立功贖罪……
身處邊塞的人,本非孝子賢孫,皆以罪過徙補邊屯,誰都有一點不能為人道之故事。所以傅介子對手下的吏士們,該嚴時則嚴,該寬時則寬,不追究小過。
就在這時,夏丁卯撓了撓頭后,竟如此回答:
“上吏,不是老朽不肯答,只是用本置佐吏任弘的一句話來說……”
他笑道:“君食雞子甚美,又何必識牝雞乎?”
……
堂上先是安靜了片刻,旋即響起了傅介子的大笑。
“此言粗淺,卻有道理。”
若是吃到一枚雞蛋可口,又何必非要認識下蛋的母雞呢?傅介子琢磨著這話,笑道:
“吳副使,不必再追問這位夏廚佐了,吾等且先嘗嘗這些案上的‘雞子’味道如何。”
講真,吳宗年在那絮絮叨叨說了半天禮,傅介子早就不耐煩了。面前的菜肴看上去熟悉而又陌生,雖然羊肉還是羊肉,雞肉也還是雞肉,卻又與過去見的不太一樣,聞著香味,卻只能看著,遲遲不能動著,煩不煩?
吳宗年悻悻而罷,大家這才終于拿起筷著吃飯,因為傅介子以今夜要動身為由,讓人將酒撤了,也不必舉杯推讓,眾人都對準案頭的飯食,吃得很認真。
今日的菜肴,確實與其他置所千篇一律的做法不同,實在是太好吃了!
馕坑里烤出來的炙羊排就不必多說了,外焦里嫩,相比外頭二三十人分一頭羊,堂內七八人卻能吃個夠,十分過癮,食至酣處,傅介子、蘇延年,甚至連陳彭祖都直接上手了。
唯獨吳宗年有些文士的矜持,用刀子慢慢在俎上切肉,又以筷著夾著細嚼慢咽。
羊肉雖不錯,但一向喜歡吃雞的傅介子,更喜歡那盤雞肉:一整只雞剁成了塊狀做熟,看上去油黃鮮嫩,且入口滋味獨特,與尋常的釜中燜煮不太一樣……
只有夏丁卯知道,這道任弘專門點的菜肴,是先將花椒姜蒜放入滾油中煸出香味,加雞肉大火猛炒至焦黃,再放少許的醋、蔥白,轉小火燜。等出鍋后,有淡淡麻味的雞肉不但噴香可口,還有濃稠的湯汁,簡直是完美的下飯菜!
等肉吃得差不多了,再拌上點又長又薄的蒸餅,吸飽濃稠的湯汁,送入口中,真是量大味足。
“徐嗇夫,夏嗇夫,上次吾等吃的叫‘沙蔥炒雞子’,這雞肉又是什么做法?”等風卷殘云吃完后,東席的蘇延年意猶未盡,如此問道。
徐奉德看向東席末尾的夏丁卯,廚嗇夫摸了摸嘴,笑道:“大盤雞!”
其實任弘最初教夏丁卯這道菜時,是不太愿意承認它是大盤雞的:沒有干辣椒、青椒,沒有土豆,沒弄到八角、桂皮,甚至連糖都沒有,只能用夏丁卯自己腌制的豆醬來上色,總覺得味道差了點。
可當它出了鍋,任弘品嘗過后,卻不得不承認,雖然配料不如后世豐富,但卻已經做出了疆菜的精髓:
那就是量大味美,豪爽簡便!
“這也太……”
吳宗年琢磨著這菜名,總覺得怪怪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好名。”傅介子卻十分欣賞。
“簡單明了,不必拐彎抹角,這就是邊塞吃食該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