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為何不在輿圖正中!西安侯,你這是何意!”
韋賢身后,歐陽尚書博士夏侯勝再度指出了這個問題,此人質樸守正,簡易而無威儀,極喜洪范陰陽之說,上綱上線倒也挺厲害。
“昔日鄒衍非圣人,作怪誤,熒惑六國之君,以納其說。此《春秋》所謂‘匹夫熒惑諸侯’者也。西安侯,你也欲如此么?”
夏侯勝身后,幾位博士弟子也開始陸續起身指責。
中國不在中,這是無法接受的事,敢這么畫,簡直是在挑戰尚書,挑戰周禮,挑戰所有儒士的底線。
倒是典屬國那邊,從蘇武到幾名曹吏,都面含微笑,視對面的斥罵如無物,這上面的問題,任弘早就跟他們通過氣了。
朝廷也知道典屬國和大鴻臚兩個機構一貫不對付,怕他們打起來把石渠閣拆了,今日特地派了宗正劉德來打圓場,劉德連忙制止道:
“大鴻臚、夏侯博士,勿要著急,且先聽西安侯解釋。”
宗正劉德雖也學詩書,但他真正的興趣卻是黃老,收集到了淮南王劉安令門客編撰《淮南子》一書,這淮南子作為黃老道家遺作,也支持大九州說。
淮南王的門客們膽子比鄒衍大多了,直接宣布四海之內的整個世界,東西有二萬八千里長,南北二萬六千里長!還專門為那些尚未能探明的大陸取了名。
但即便如此激進,淮南子仍將中國設定為天下正中,所以劉德也奇怪一向機敏的任弘,為何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眾人的反應,全在任弘意料之中,心中暗道:“果然啊,這陷阱一挖一個準。”
埃及,兩河,中國,哪個古典文明,不曾以自己的視角看世界,以為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呢?
所以漢人根本不會關心地球是不是圓的,反正渾天說里,它就是圓圓的雞蛋心,除了天官們在吵吵外,一般的讀書人根本就不想管此事。
他們最關心的只有一件事:“我堂堂天朝上邦,赫赫中國,居然不在天下正中!?”
這思維根深蒂固,再過兩千年都沒啥變化,明末時,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獻世界地圖給大明皇帝,就故意將子午線向西移動170度,使中國正好出現在《坤輿萬國全圖》的中心。
一個歪果仁都明白的道理,任弘豈能不知?
面對質問,他長作揖:“諸位且聽弘一言,中國,當然在這天下正中央!”
“至于這圖上為何不在,只因漢使往西邊走了太遠,都走到距長安一萬一千六百里外的安息去了。”
“反倒是東邊鮮少涉足,出長安數千里便是大海,雖知樂浪海中有倭人,卻從未有人去過,再往外還有什么邦國,全然不知啊。”
任弘無奈地訴苦道:“大鴻臚、宗正、太史令,這輿圖上面每一個邦國,要么是漢使親自抵達的安息,要么是在當地聽聞的犁軒、身毒,距離長安多少里,出了徐聞港船行幾日,都在附錄的簡牘里記述得清清楚楚,皆取自前人。”
“吾等總不能為了將東邊的地域填滿,便胡亂添加,欺騙天子吧?所以只是將已發現的地域畫出來,若是諸位覺得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