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侯任弘家也曾被巫蠱案牽連,他少時亦在牢獄中被囚禁過一段時間,這共同的經歷,或許便是劉病已愿意親近的原因之一。作為被禁錮三代的罪吏子孫,能立下大功封侯揚名,這是劉病已艷羨卻又無法做到的事。
雖然西安侯說不必還書,但劉病已還是每逢休沐日便登門拜訪,一還一借,就多了兩次交情。更何況,任家那細如絲的湯餅,熱騰騰的羊肉湯,不需要太多佐料,撒一把蔥花香氣撲鼻,劉病已嘗過一次便難以忘懷,這好東西在出了西安侯府,任何地方都吃不到。
而且他覺得在西安侯府吏,能學到一些比斗雞走馬更新鮮的事物,書本上,詩書中沒有的知識。
“皇曾孫快進來飲口熱湯。”
走到廳堂時,西安侯已聽聞他來了,到門口相迎。
雖然劉病已現在是白身,但西安侯堅持以平禮待之,甚至讓劉病已稱呼他的字,這份禮遇十分難得,要知道,同住尚冠里的諸位君侯遇到自己,一向是隨便點個頭,富平侯張安世甚至會故意避著走。
堂外是三雙鞋履,廳堂中已坐著兩個人,都是西安侯的好友。
其一為隔壁的御史大夫之子楊惲,其二為太仆手下的未央廄令張敞,一個恃才傲物嘴里不留情,一個風趣幽默與人和善。
不過這兩位好友,此刻正針鋒相對……不不,張敞本來是隨口一提懶得計較的,是楊惲抓住他那句話不放,非要逼著張敞與之辯駁。
任弘沒管他們,只邀著劉病已坐下,為他盛了暖身的熱湯。
“楊、張二君今日在爭什么?”劉病已看著咄咄逼人的楊惲,他與張敞很聊得來,卻不太喜歡此人。
任弘笑道:“他們在辯,昔日秦始皇帝,究竟有沒有焚書坑儒。”
……
“子幼,秦燔五經,坑殺儒士,五經之家所共聞也,我雖然學術不經,可好歹是《左傳》傳人,我岳翁時常說起,若無秦焚書,典籍就不必如此流散失聞,尚書等也不必到有漢之后,才由伏生口述,晁錯大夫記錄而成了。”
張敞性格一向隨和,是被強勢的楊惲逼到角落,才說出的這番話。
劉病已很贊同,插話道:“教我學詩的夫子是東海郡醇儒澓中翁,他也告訴我,秦焚《詩》、《書》,誅僇文學,百姓怨其法,天下畔之。”
焚書坑儒,這是如今上到五經博士,下到底層縣鄉儒生都在說的事,眾口一辭,劉病已也受到了影響,但楊惲卻偏不信。
“焚書有之,秦既得意,燒天下詩書,諸侯史記尤甚。故賈生曾言,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而立私愛,焚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后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
楊惲堅持外祖父的說法:“但坑儒絕無,若是有,陸賈、賈誼為何無一言提及,還有我外祖父的《太史公書》中為何沒有記載?”
接下來,他開始引經據典,將發生在秦始皇三十五年,以侯生、盧生、韓眾等為首的方士們,為秦始皇尋找仙人仙藥不果,為逃避處罰,紛紛逃亡,引來秦始皇的怒氣和追究,最終導致坑殺方術士數百人的因果徐徐道來。
“坑的是術士,是欺騙了秦始皇的方士們,即便有幾個文學儒生,那也是誤殺,少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