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王孫明白夏侯勝的用意了:“今年大將軍不是才罷了象郡,將其劃歸郁林、牂牁么?”
“既然天降冬雷,給予人間警告,說明光裁撤一個象郡,還不夠!”
夏侯勝看向身后的眾弟子,喚了其中一位年輕英才的后生。
“賈捐之!”
“弟子在!”賈捐之出列,他字君房,乃是洛陽人,除了從夏侯勝學《尚書》的博士弟子外,還有一個身份,那便是賈誼的曾孫。
“將你的那篇雄文,念給田、贏兩位博士聽聽。”
賈捐之沒有議郎桓寬那么好的記性,展開藏在袖中的簡牘,郎朗誦讀開來,開篇就是四個字:
“《棄珠崖議》!”
……
“腐儒敗壞國事啊!”
在典屬國,負責南方事務的人是滿口蜀郡方言的小吏張匡,他氣呼呼地來到任弘面前,將一份差點被他一刀斬斷的簡牘遞給西安侯。
“西安侯,你看看,這些儒生又寫了什么!”
任弘只瞥了一眼,便笑道:“不就是《棄珠崖議》么,賈誼曾孫賈捐之所作,確實是好文筆啊,早上朝議時,其師夏侯勝激動地當眾讀了一遍,怎么傳到這了?”
這文確實是有些水平的,那賈捐之先敘述了三代殷周的幅員,什么“越裳氏重九譯而獻,此非兵革之所能致”,最后發揮黑秦政治正確,拿秦朝做反例:
“以至乎秦,興兵遠攻,貪外虛內,務欲廣地,不慮其害。然地南不過閩越,北不過太原,而天下潰畔,禍卒在於二世之末,《長城之歌》,至今未絕。”
而后再以相似度套路寫有漢以來的史事,文景時的克制輕徭薄賦、倉庫糧食陳陳相因,與漢武時期的開拓和財政困難,重徭厚斂又是一個對比。
總結下來就是一句話:大漢財政上的困難,各地連綿不斷的叛亂,都是疆域太大、不停征戰的緣故。
然后就開始數落經濟上拖中原后腿的交趾刺史部諸郡了,認為那兒耗費了太多的錢糧和精力。尤其是珠崖郡,隔著大海不便治理,蠻夷數十年間叛亂了十多次。如今雖然暫時安分了,但遲早會再鬧事,屆時發大兵鎮壓,將會死傷慘重,耗費錢財,不如索性棄之為妙!
“臣愚以為非冠帶之國,《禹貢》所及,《春秋》所治,皆為無用之地。駱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習以鼻飲,與禽獸無異,本不足郡縣置也。”
“如今圣天子欲開西域而擊匈奴,當效仿元鼎時平津侯建言,罷西南夷、滄海而專事朔方。愿遂棄珠崖,專治中原,撫恤關東為上。”
就是最后這句話讓張匡怒不可遏:“西安侯早知道了?”
他憤憤道:“彼輩說,滿朝文武都被這篇奏疏質問得訥訥無言,頗服其理,大將軍讓御史大夫明日組織集議。于是諸儒四處抄寫這篇文章散播,想要爭取輿情。”
任弘卻依然笑著,心中暗道:“輿論有屁用啊,尤其是公知清流的輿論……若是霍光重視此事,早就中朝開會拍板了,甩給御史大夫府,便是覺得此事無關緊要,讓儒生們隨便鬧騰。”
但張匡卻不明白這道理,他這幾日幫任弘籌劃在交趾刺史部諸郡引進珠崖的棉花種植,忙得家都沒回幾次,卻不想方案才剛剛擬好,那群甚至連珠崖在哪都不清楚的博士,竟要棄了珠崖。
張匡切齒道:“吾等在這苦思讓交趾刺史部安定繁榮的法子,想著如何引入棉花織布開源,而他們呢,除了嚷嚷著棄守節流,還能想出什么法子來?孝武時多少將軍、士卒千辛萬苦打下來的土地,子孫視之卻不甚惜啊。”
在任弘看來,那賈捐之的上疏有一定道理,國家擴張太大太快,確實會將力量分散。想要開發邊境落后地區,中原肯定要輸送人力物力過去,勢必造成關東的不平——打匈奴也要我們出血,開發嶺南也要我們出力,憑什么!
再加上這年代的醫療水平和交通狀況,官吏貪腐,每一次移民和進軍,都足以造成許多白發人送黑發人,妻離子散的人間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