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任弘希望,交趾刺史部能早點遍種棉花的緣故。如今中原對嶺南的需求,只有象牙犀角玳瑁翠羽香料等奢侈品,不考慮大一統的情懷,確實是長安的達官貴人為了獲得奢靡之物,往嶺南堆人命。
可若有朝一日,長安的平民也能買一件棉布深衣,幽州并州的士卒能穿著塞了嶺南棉花的棉襖守衛烽燧呢?
到那時,不單是嶺南需要中原,中原也需要嶺南,單純政治上的捏合,將變成經濟上的密切擁抱。
“至于隔著海的珠崖,誰說沒用?可以作為海上絲路的補給站,還能和西域一樣,作為流放圣地啊!就該讓儒士們也去體驗一下天涯海角藍天沙灘椰子樹的美景。”
今年,大將軍霍光為了專事西域,便裁并了象郡,除了為朝廷省錢外,也欲讓博士賢良文學們消停會。豈料他們竟得寸進尺起來,今日打個雷要棄珠崖,明天下個雨,說不定就要棄整個交趾刺史部,棄港澳廣州所在的南海郡了!
這便是讓任弘最不舒服的地方,這文章明明能好好說事,卻非要和冬雷牽扯上關系。
董仲舒往學說里塞的私貨,不僅幫助儒家成了唯一被認可的官方學派,也打開了儒學神學化的大門。
“董生當年便欲借遼東高廟火災,證明上天在警示孝武皇帝,此文為主父偃盜走后上呈孝武,孝武令董生弟子呂步舒評價文章,呂步舒不知此乃董生所作,認為甚愚……”
雖然鬧了這出烏龍后,董仲舒幾乎身敗名裂,董氏公羊再未能登堂入室。不過天人災異說,早已深入人心。
任弘就曾聽說過,易、尚書和贏氏公羊的弟子,在描述漢武朝史事時,基本是這樣的套路:
“元光五年秋,螟;六年夏,蝗。先是,五將軍眾三十萬伏馬邑,欲襲單于也。是歲,四將軍征匈奴。”
“元鼎五年秋,蝗。是歲,四將軍征南越及西南夷,開十余郡。”
“元封六年秋,蝗。先是,兩將軍征朝鮮,開三郡。”
“太初元年夏,蝗從東方蜚至敦煌;三年秋,復蝗。元年,貳師將軍征大宛,天下奉其役連年。”
一打仗就鬧蝗災有大旱,畢竟大漢十三刺史部,百多個郡,幾百個縣,水旱無常,只要想找,總能找出遭災的地方,只要他們想,總能將兩件完全不相干的事聯系起來。
可就是這樣的說法,卻頗得民間認可,如今長安挨了冬日少見的雷擊,死了幾個人,正人心惶惶,這文章散播開來,還真能在士人圈子里制造一些洶洶浪潮。就是靠著一次次的洗腦宣揚,即便暫時無法被當政者重視采納,但一兩代人后,大漢朝還真被忽悠得“純用德政”了。
任弘自問,對博士和賢良文學是十分克制的,本想先混入左傳學派再大打出手,可現在……
他笑道:“張匡,你說得有道理,彼輩再不抽打抽打,就要上房揭瓦了!”
張匡聞言大喜:“西安侯要在御史大夫集議時與之駁辯?”
“駁辯有什么意思。”
任弘卻搖頭:“與儒生講道理在珠崖之事上闡明利弊優劣,這種事,交給蘇公和汝等即可。”
“我要做的,是釜底抽薪!讓儒生們從此以后,再也不能用天上的電閃雷鳴來大談災異!”
任弘低下頭,早在昨日朝會聽了儒生的歪理后,他就默默回到典屬國,開始寫一篇文章,開篇兩個字便是:
“《雷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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