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和傍晚,則鉆屋里研究張敞借給他的《左傳》。那些晦澀的大篆已經認得差不多,連《毛詩》也已粗通,只等時機成熟,就可以由張敞做介紹人,去河間國找那小貫公拜碼頭,入左傳的黨了。
任弘招呼劉萬年到院子里,這里新打了口井,大熱天里井水依然清涼,一些剛收獲的刺黃瓜洗凈泡在里面,任弘拿起一根來塞到嘴里,酸脆爽口,遞給劉萬年時卻被他拒絕了。
“任君還是留著給我阿姊吃吧。”
劉萬年只喜歡吃肉,對此物無愛,遺憾的是自從半年前的風波后,上林少府對烏孫公主便管得嚴了起來,再不能隔三差五溜出來與任弘相會了。上林禁苑和平樂觀,任弘也進不去,二人只能通過劉萬年往來信件,傳遞消息。
“公主近來可還好?”
劉萬年笑得沒心沒肺:“極好,一個月內,都彈壞三把琴了。”
嘶,聽上去明明不太好啊,大概是被在上林樂府里關太久悶壞了。
任弘仔細回憶,半年前那晚觀儺,二人走在街上時,任弘假言或許會有刺客對自己不軌,拽了瑤光的手——然后發現這姑娘手勁比他還大。
雖然有些小意外,但在人們曲終人散,長安從熱鬧復歸冷清,二人都意猶未盡氣氛剛好時,任弘提了成婚之事。
當時瑤光沒有羞紅臉跑開,也沒有猝不及防,而是大大方方地笑道:“任君的話果然信不得,這長安哪有什么刺客,任君才是想要妾性命的刺客啊。”
卻不想,二人再見面時已是開春后,在渭水邊踏青賞桃花,任弘再度提了請婚之事,瑤光自己倒是愿意,但她十分尊重母親,如此大事必須稟報給解憂公主知曉。
任弘這邊,要準備的婚俗六儀也一樣少不得,長安與烏孫萬里迢迢,消息跑個來回起碼半年,二人便只能苦等了。
而朝中為了任弘的婚事,又搞了一次兩府集議,討論列侯大臣是否可以娶外國公主為妻。
漢朝這短短百多年歷史,竟找不到先例,只能往前追溯。類似的例子,只有晉卿趙衰曾以廧咎如氏的狄女叔隗為正妻,誕下了趙宣子。后來趙無恤又娶戎女崆峒氏為正妻,但那時趙氏已形同一國,沒有參考價值了。
倒是大夫、博士們爭著爭著歪了樓,因為某個多事的家伙提了一嘴:“為何和親總是漢以公主嫁匈奴、烏孫,而沒有別國公主內嫁天子?”
這下博士們來了勁頭:“漢女嫁入匈奴、烏孫,彼知漢適女送厚,蠻夷必慕以為閼氏,生子必為太子。如此單于、昆彌為大漢天子之婿,待老王死,新立,則漢家外孫為單于、昆彌,與漢為大父、外孫之國也。”
雖然與匈奴和親這么多年來,壓根沒有哪位漢家外孫當上單于、昆彌,但仍有人對這種事確信不疑,追求的就是名義上的精神勝利。
他們倒是對外邦女子內嫁皇帝極力反對,覺得這樣的話,傳承自唐堯的劉氏血脈就會混雜蠻夷之血,萬一哪位皇帝糊涂,立戎狄之女為后,讓混血的子嗣繼任為帝,那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也只有周襄王這種幾乎亡國的昏君,才做過以自身和親,娶狄女為后之事,后來狄后果與叔帶通奸作亂,幾乎顛覆了周室社稷。”
相比于萬萬不能接受的皇帝娶戎狄之女,他們對列侯迎娶外國公主,倒沒那么反對,反而覺得,這會壞了任弘的名聲和前程,竟喜聞樂見,心里暗暗期待:“最好鬧出周襄王、狄后一樣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