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都尉與道遠說了什么,我猜都猜得出來,還是他平日在議事時的那一套,寸土必爭,不能容先零羌重返湟水,一定要打回去,甚至還喊了些‘攻克鮮水海,屠滅諸羌’的口號。”
任弘故作驚訝:“太守真是料事如神,確實如此。”
浩星賜搖頭道:“辛都尉志向高遠,嫌棄金城郡太小,故有些不平,覺得自己才干被埋沒了,他想立功,想要封侯,六郡良家子誰不覺得自己大材小用,誰不想封侯呢?”
任弘接話道:“已經封了侯的,跳過了龍門的,就不會那么熱切了。”
“沒錯。”
浩星賜大笑:“所以老夫才愿意與道遠說這些交心的話,道遠封侯靠的是自己,借的是烏孫之力,但有人想要以羌事封侯,就得用數千上萬的士卒、百姓性命,乃至于耽誤國事的代價,方能染紅他的剖符!”
這話已經很嚴重了,浩星賜又道:“其實翁孫給我來過信,說你赴任前,去向他請教羌中之事,他是怎么說的?”
任弘道:“后將軍說,羌地不求有功,但求無事。”
浩星賜拊掌:“沒錯,翁孫總結的好,很多邊郡的長吏,就是不明白這點,孝武時那么多例子我就不說了,就說發生在幾年前的吧。道遠可曾聽說過始元四年益州郡叛亂?”
益州郡就是后世云南,任弘頷首:“有所耳聞。”
浩星賜道:“其實叛亂早在今上繼位之初的始元元年就開始了,益州郡太守想要擴大轄區,逼迫一些部落投降為編戶之民,結果導致廉頭、姑繒、牂柯伙同二十四邑皆反。朝廷遣水衡都尉呂破胡募吏民,及發犍為、蜀郡士卒奔命而擊益州郡,給朝廷的回復是‘大破之’。”
“可實際上,不過是那些蠻夷逃入了深山老林中繼續負隅頑抗,而漢軍鬧了疫病無法久持,便班師回朝了。”
“于是益州郡繼續動亂,到了始元三年,再度席卷全郡。因為朝廷遠師救援不及,益州郡太守被殺,而這一次,呂破胡也打了敗仗,上報說,士卒戰死及溺死者四千余人,其實戰死病死的人,是此數的兩倍!”
“直到始元四年,朝廷派出的援軍才再次抵達,這次打了大勝仗。大鴻臚田廣明回稟說,斬首捕虜三萬余人,獲畜產五萬余頭。而朝廷則宣布,斬首捕虜五萬余級,獲畜產十余萬。”
浩星賜當時在朝中負責此事,故記得十分清楚,嘴角的笑略帶諷刺。
“至于究竟捕虜多少,只有田廣明他自己知道。”
任弘了然,田廣明事后被封了關內侯,而按照大漢律令,陣戰斬捕首虜兩千級以上就能封列侯了,可見水分真的很大啊。
浩星賜繼續道:“更麻煩的還在后面,始元五年,句町侯毋波吞并那些已經投降大漢的小部,壯大自己,擴地至益州郡南界。但漢兵又遭了疫病,已無力再戰,于是朝廷稱贊句町侯率其君長、人民擊反者,立毋波為句町王,益州之事遂平,代價嘛,是放棄了幾個縣給了句町王。”
故事講完了,浩星賜語重心長地說道:“最初時,益州郡太守不甘一直呆在邊郡,想要開疆拓土,立下大功。結果他高估了自己的才能,搭上了性命不說,還捅了蜂窩,讓南方大亂五年,漢兵死傷萬余,朝廷耗費了三十萬萬錢帛,此得不償失也。”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朝行出攻,暮不夜歸……老夫參加過征大宛之役,也打過天漢二年的仗,知道不考慮后果,貿開邊釁會如何。”
“先零羌種類繁盛,所有部落加起來,人口十數萬,勝兵兩三萬人,且擅長在河湟山地作戰。若真打起來,金城郡的三五千駐軍,是無法將其平定的,肯定會牽涉到整個涼州,甚至得從關中調兵。兵禍連綿數年,最后也只能將先零羌驅逐,就像始元元年的益州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