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只有五百令居人應募,也還有不少條件,又不好意思跟任弘提,便匯總到一起,請身為趙充國家監的趙甲替他們來訴說。
”莫非是要加錢?“任弘下意識地往那方面想。
趙甲卻道:“敢告于西安侯,老朽家住天水,跟著后將軍搬到此地,一待就是四十年,令居人大多是從關中遷來的,本非孝子賢孫,民俗不恥盜寇,能合法殺人搶掠還有錢拿的募兵,但凡有機會,都會應募。“
“比如元鼎年間先零伙同牢姐、封養叛亂,令居縣里從十四歲到六十歲的男子,幾乎人人都應募參戰,也撈了不少好處,虜了些許羌人為奴隸。”
“可自從太初年間兩次遠征大宛,令居去了百多人,卻只回來寥寥數人后,再遇上類似的募兵,便謹慎多了。”
任弘恍然,想起路過白龍堆時,看到那些標記出道路的尸骸白骨:“原來令居人也參加了大宛之戰。”
太初元年第一次遠征,漢武帝發屬國六千騎及郡國惡少年數萬人以往,其中大半是募兵。因為低估了大宛的實力和沿途損耗,仗倒是沒打,往來二歲,士卒卻只剩下十之一二。
第二次遠征規模更大,赦囚徒捍寇盜,發惡少年及邊騎,歲余而出敦煌六萬人。
可等他們帶著天馬歸來玉門時,卻只剩下萬余,四五萬人就這樣在路上就沒了……
“戰死者其實不多,多是因為染上了疾病或者乏食。”
說起此事,趙甲還有些憤怒,他的親弟弟就死在征宛的路上:
“而將吏貪鄙,不愛士卒,驟然侵牟之,以此物故者眾,而本該屬于士卒的賜錢,就歸了當官的。事后天子因為萬里征伐,不錄其過,沒任何人受懲處,反而加官進爵,官吏倒是高升了,只是苦了死在路上的募兵士卒,他們應募萬里遠征,是為了那不多的歸葬錢么?”
在這年代,小卒的生與死,不取決于看敵人強弱,而是看你的主官是否有一點良心,不求愛兵如子,不作惡就謝天謝地了。
辛慶忌是第一次聽到這些帝國極盛時的黑暗面,不由瞪大了眼,想要為偉大的孝武皇帝反駁幾句,歸咎為李廣利一個人的無能,可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說出來。
倒是任弘喟然長嘆:“我知道令居人在顧慮什么了……古來征戰幾人回?古來征戰幾人回!”
趙甲道:“如今天寒地凍,更容易物故,即便是沖著西安侯名頭應募的縣人,心里也在打鼓啊。不是吾等不信任西安侯,只是這些年,真沒遇上幾個好將軍、校尉,有些事關乎生死,不得不請老朽來替他們問清楚。”
這是五百份的疑心,不解決掉,他們作戰時也不能盡力,任弘肅然:“壯士們有什么條件,趙翁請說。”
“首先是鞋履。”
趙甲道:“應募的人,都是家里日子過得還不錯的,可以自帶衣物,什么裘、袍、襦、禪、襪,都能帶齊,行軍打仗不講究那么多,兩套便能湊合半年。唯獨不夠的就是鞋履,若眾人隨西安侯出擊,跋山涉水的,腳上的履肯定磨破了,邊郡不比內地,有錢都沒處買,又不是人人都會自己編,敢請西安侯多籌備些,一個月給他們發一雙。”
“其次則是甲兵,跟羌虜打了這么多年交道,吾等也知道對方斤兩,羌人驍勇不畏死亡,漢人最大的優勢,便是甲兵了,兵器多是自帶,只是長短不一,甲胄便不是人人都有了。過去應募參軍,因為將軍校尉小器,只將甲兵給嫡系,吾等便只能輕裝與羌人戰斗,為此多有死傷。”
“最后是糧食,不求有酒有肉,糙米能吃飽就行。可別再出現像太初年征大宛時,餓死的士卒比戰死更多的情形了。”
趙甲說到這動了情緒:“想當年,應募的都是好男兒,名字取了‘廣漢’‘充國之類,一心想要為大漢建功立業。可他們中的七八成,沒死在沙場上,卻亡于糧吏庸官的貪婪惡念,實在是太讓人寒心了……”
說完這三個”小小“的要求,趙甲長拜:“令居縣人就是這樣,窮山惡水養大的刁種,絕非孝子賢孫,還染了些戎狄之俗。心里想法很多,嘴上要價也狠,還望西安侯勿要怪罪。可等真打起仗來,吾等卻也最靠得住,披堅持銳,足以為君侯摧強敵,凌西羌!”
任弘十分動容:“我也出身行伍,知道小卒的艱難。不論鞋履、甲兵還是糧食,我都會給他們備足,像對待自己親兵一樣,愛護眾人……趙翁你看在賜錢上,是否要給令居人再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