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切讖語理論,一切苦口婆心,都敵不過大將軍霍光的決心。
在田延年表露本心后,連大將軍也為其膽大妄為而驚訝,默然半響后,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后道:“吾得孝武皇帝信任,賜周公負成王圖,得遺詔為輔臣。以周公而始,這中間雖欲昏君,不得已行伊尹之事,但霍光,當以周公而終。”
“縱然落了里克、周勃的下場,也好過行不忠之事,無面目見孝武皇帝及吾兄于九泉之下!”
宗族子孫,全然比不上對他們的承諾重要啊,更何況,霍光也有自信能讓霍氏長保富貴。
然后他便不再聽田延年說話,只給他倒酒。那盞酒,倒得很滿,很滿,直到溢了出來,流得案幾上到處都是。
末了,霍光又看著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老部下,眼中滿是感慨。
“子賓,夠了。”
……
從喝完那盞酒起,田延年就知道自己的命運了,遂閉門不朝。
果然,數日后,又一樁驚動天下的大案公之于眾:田延年為大司農主持平陵工程期間,主守盜三千萬錢!大將軍令兩府徹查到底!
此事讓人驚愕,一來驚于田延年之貪婪大膽,二來詫異霍光為何會不袒護這左膀右臂,要知道,田延年可是廢昌邑王的首席功臣啊,這幾個月鏟除犯罪諸侯,也出力甚多,沒少受諸侯痛恨。
霍氏舊吏里不少人也這么想,御史大夫田廣明素與田延年相善,聞訊立刻面見霍光,力勸道:
“大將軍,《春秋》之義,以功覆過。當初廢昌邑王時,若非田子賓果決,恐大事不成。下吏雖不富貴,但與度遼將軍合計了一番,三千萬錢,我二人還是拿得出來的,愿用來替田子賓償還府庫!”
在田廣明看來,三千萬而已,哪算什么大罪過。
“他確實是勇士,當發大議時,震動朝廷。”
霍光已經收起了與田延年交心時的情緒,恢復了冷酷,舉手撫心嘆息道:“也使我至今心悸啊!”
誠然,田延年想做的事,已成了霍光最大的心病,非得拔除不可,而自己的舊吏和親眷們日漸跋扈張狂,也是時候敲打敲打了。
他板起臉道:“國有國法,功勞再大,若是觸犯也不能抵過。還望田大夫曉大鴻臚,告訴田子賓,三日后前往廷尉就獄,讓兩府及列侯公議其罪!”
當從田廣明處得知霍光的回答后,居家待詔的田延年啞然失笑:“延年之罪通于天,有何面目入牢獄,使眾人指笑我?御史大夫請回吧,延年知道該如何做了。”
田廣明走后,田延年在庭院中長嘆:
“我該死啊,獵犬當唯主人之意是從即可,是不該有自己想法的,更別說私下撕咬主人養著的牲畜,狡兔雖未死,我固先烹!”
“也罷也罷,既然不能相始終,那田延年,就讓大將軍最后利用一次吧!殺了我,不僅能平息天下諸侯的憤怒,還可警告舊吏和諸霍,以全大將軍忠臣之名!”
田延年遂閉閣獨居長安城外的齊舍中,將所有妾室奴仆都驅出田府,獨留下自己一個人,身邊只有幾位老仆婢女不愿去,那是他早先在河東郡收留的。
生命剩下的時間里,他不吃不喝,只將全部精力在寫一封遺書上,這是作為臣下,對大將軍最好的泣血諫言,他這“獵犬”雖要先走一步了,但狡兔飛鳥不能坐視不管。
六月初一這天一早,遺書寫完了,卻有人登門拜訪,竟是富平侯張安世的家監,還奉上了一份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