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弘道:“賢良文學則與之相反,認為即便是蠻夷戎狄,也是可以教化的,只要對他們加之以德,施之以惠,以仁義導之,那么不必用戰爭的手段,西域匈奴也會紛紛內附,從此北垂無寇虜之憂,中國無干戈之事矣!次公,我沒說錯罷?”
賢良文學這種念頭太過天真迂闊,簡直在朝白左狂奔,不過桑弘羊也走了極端,太過**裸不好。
桓寬感慨良多:“難得有公卿列侯愿意讀一讀我記下的拙言。”
“次公自謙了,鹽鐵論一書,足以流傳千年。”
任弘嘴上如此,心中卻道:“不知己知彼,如何能百戰百勝呢?更何況還要將汝等廢物利用。”
大漢的優勢,不僅在于絕對碾壓周邊行國城邦的科技和軍事力量,還有自周秦以來日漸成熟的軟實力。
在東亞,漢朝是如燈塔一般的存在,不論是絲綢貿易大棒,還是禮樂文化,以它們為先鋒開道,可比光派軍隊高明多了。
后世歐美有民主,大漢也有禮樂仁義啊!瞧瞧司馬相如的《難蜀父老》吧,將意識形態利用到了極致,是如何替西南夷著想的:
“聽說中國有最好的仁政禮樂,德惠多,恩澤廣,萬物莫不不得其所,為何唯獨遺棄了吾等呢?西南夷的百姓都踮起腳跟盼望,若枯旱之望雨,等待大漢來推行禮樂,造福眾生啊!”
這種將漢家禮樂傳播到普天之下的使命感,簡直是蠱惑人心。
司馬相如雖然人品不行,但作為漢武時管宣傳口的大員,卻十分合格。若他活到開拓西域的時候,肯定會有與桑弘羊大不相同的策略吧。
作為大都護,任弘也以為,自己也得一手長劍,一手詩書才是正理。
而桓寬便是不錯的人才,他看著桓次公道:“桑弘羊經常說,儒生不通世務,不懂邊事,次公如此親自來了西域一趟,仍是認為彼輩可以教化?”
桓寬思索后道:“孫卿有言,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是非天性也,積靡使然也。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聲,長而異俗,教使之然也!”
去年秋,劉病已已經改名為劉詢,桓寬倒是很注重避諱,他主動邀請任弘道:
“寬要教弟子們論語了,敢請大都護旁聽視察!”
……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這熟悉的朗讀聲,這熟悉的小小課堂,竟讓任弘有些恍惚,只是下面跪坐案后的搖頭晃腦誦讀的,卻是一群高鼻深目穿漢服結發髻的鄯善人,這讓人有種歷史的錯位感。
不過任弘算是明白,桓寬為何懇請自己旁聽了。
他能看出來,那四五個鄯善弟子是一心向學的,雖然發音不太標準,畢竟樓蘭人作為塞種后裔,說的是東伊朗語族,或稱之為吐火羅語,和漢語完全是兩種語系。
而他們誦讀完畢后,手持毛筆,一點點寫在簡上的字也有些歪斜別扭,有人甚至寫得額頭冒汗。